第 43 章
谢府, 和寿堂。
谢老太太与长子谢尚培正围桌就餐,一边曼冬曼秋,并几个和寿堂的小丫鬟伺候着。
谢老太太常年食素, 桌上大多是翻炒或凉拌的新鲜素菜,想着长子爱吃荤腥,她又让厨房另准备了椒麻鸡和野鸡肉馄饨, 再有两碗碎金饭,一份水牛肉羹。
这些在和寿堂的饭桌上,已是十分丰盛。
“母亲,儿子吃好了。”
谢尚培放下筷子, 接过曼冬递上的丝帕,擦擦嘴。
谢老太太对曼冬使个眼神,曼冬便带着其他丫鬟一起行礼,悄然告退。
在丫鬟们关上门的瞬间, 谢尚培放下帕子, 静等谢老太太开口。
“老大,你可还怨我昨日,没有一心支持你责罚二丫头,三丫头?”
谢尚培平静道:“这都到吃饭的时间了, 二丫头还未回府,看来是被建安郡主留下用饭了,想必她实投郡主所喜。孩儿昨日若偏跟那郡主府的姑娘硬拼, 今天都不知谢府会是何光景。还好母亲及时阻拦孩儿酿下大祸。”
谢尚培对谢老太太恭敬行了一礼, 道:“是孩儿一时意气上头, 让母亲担心了。”
谢老太太点点头, 语重心长道:“我顾忌建安郡主权势是一面,另则, 你已经送了大丫头去宰相府,足够你表达自己的立场了。”
谢尚培缓缓坐下,垂眸不语。
冯宰相和萧氏都没有提过谢格如和谢格兰,他们只要谢格君回去,只有女婿冯昭愤恨不平。自己惩罚谢格如和谢格兰,更多是拿冯昭当幌子,满足自己的私心。
“没有谁的位置是一成不变的,哪怕一个王朝。大辉前有大祈,大祈前有北阳。”谢老太太徐徐说道:“我们何必跟冯家绑的死死的?就像当初,你也没有把赌注都压在英国公上,还有你姐姐暗中使劲呐,培儿。”
谢尚培猛然擡头,不知是听到母亲提起久未提起的姐姐,还是因为姐姐过世后,母亲就再也没有唤过自己“培儿”。
他清楚,不少看着他一路上来的人,认为他是靠谢氏祖上荫蔽,靠妻家背景,甚至靠后面有个好女儿,但那些人不过是因为被他踩了下去,才酸言恶语。
他对自家的女人们问心无愧!
但是长姐......
“那日我看二丫头和三丫头提起格君时,就莫名想到了你姐姐小时候,也是这么护着你。虽说当年......”
一丝苦涩萦绕在谢尚培舌尖,他颤着声问:“母亲可曾后悔?”
谢老太太轻拈佛珠,合上眼眸,良久都没有回答。
谢尚培深吸一口气,说:“母亲,快到姐姐的忌日了,这次t我和您一起去吧。”
“.......好。”
谢老太太睁开眼,点点头,神色平静,只抓着佛珠的手微微缩紧。
“冠华那孩子,你也不要太严苛,他一向勤奋好学,只是还未进过官场,不通人情世故,你慢慢教就是了。你就这一个嫡子,万不可疏远了去。”
“是,冠华已经回书院了,孩儿今后也会多加关照他。”
“嗯。”谢老太太嘴角微微上扬,心下松快不少。
和寿堂里,一副母慈子孝的画面,但是桌下,谢尚培覆盖在膝盖上的手指不停打着圈。
把麻烦送走,再祭拜姐姐,最后再把那好果子接回来。
一切重新开始。
-------
萧贵妃的生辰宴,一向是盛京城中的大事。
往年谢家,都是大房吴氏带着儿女去,偶尔三房也有机会,唯独二房,从未进过宫。
今年,却只有二房能去。
不仅谢格如会去,谢格兰也顺带得到允许,两个未出阁的姑娘进宫难免出错,谢老太太就命吴氏一起跟着去。
三房里,谢格谨和谢格云正在闹脾气。
“母亲,我也想进宫去,我都挑好进宫穿那套橙花锦的裙子了。”
“母亲,我们都多久没进过宫了,听说今年宫里新进了批鲤鱼,可漂亮了。”
“又听谁说的?是不是娄家四小姐,人家故意气你们呢,你们还真上套。”温氏吃着早饭,很是淡定。
进宫给萧贵妃贺寿这种事,也只有夫婿温尚坤在的时候,才有可能带着她们去。
更何况,以如今谢家和宰相府微妙的关系,给萧贵妃贺寿,可未必是个好差事。
也就自己两个傻闺女,别人一说,她们就上套。
“你们先好好吃饭,等会儿母亲带你们去逛街,一人买一件首饰可好?”
谢格谨立刻被收买:“那我要攻玉坊的。”
谢格云还是不满意:“首饰我们也不缺,女儿只是不懂,为什么二房的人都能进宫啊?”
“就是的,二姐姐跟建安郡主扯上关系,去也就算了,三姐姐怎么蹭上去的?”
谢冠宇进来时,正听到妹妹们又在抱怨,教训道:“你俩个每天黏成一个人似的,人家一房的姊妹,怎么就不能一起去了?”
“你来了。”温氏让丫鬟们去给儿子添上碗筷。
“你们两个也是,平日就知道跟二房较劲,得什么好了?”谢冠宇喝一口温度刚好的芝麻粥,又继续道:“二姐姐和三姐姐是一房的姐妹,但和你们也是一府的姐妹,你们要是平日里跟二姐姐关系好,这会儿没准儿也能去了。”
谢格云不服气:“你想我们讨好二房的不成?”
谢冠宇放下碗,理直气壮:“讨好怎么了?你们不讨好,以后有的后悔呢!”
三兄妹互看不顺眼,一顿饭斗嘴不停。
另一面,谢格如和谢格兰已经坐上了通往宫中的马车。
她二人并云香和飞霞一辆,吴氏和谢老太太,另带着曼冬臻儿在一辆。
他们的马车不能进宫,丫鬟们也都要在外等着,索性就都只带一个丫鬟。
谢格如今天穿了符合她年纪的金粉烟云花缠枝长裙,谢格兰穿的是粉霞蝴蝶裙,二人都头戴镶琥珀珠金丝钗。
本来谢格如手腕上戴的是嵌宝石金镯,临出门时见妹妹手上的镯子有些不搭,就给她换上了自己的,纠结片刻,又挑了建安郡主那日送的玉镯戴上。
她今日穿得艳丽喜庆,那镯子能压住场面,又不落入俗套。
“你怎么还闷闷不乐的?”谢格如问道。
谢格兰拧巴着小脸,给同车的飞霞使了个颜色。
飞霞无奈解释:“今日小姐本来跟夫人借那副灯笼首饰,但夫人说小姐年纪太小,不适合,就没有借。”
“那套灯笼首饰最合我现在的年纪了,怎么就不适合了,晚两年再戴都要被人笑了去。”谢格兰抱怨道:“原来还说留给我做嫁妆,今天这种场合,借来戴一下都不肯。”
谢格兰和母亲间一直有隔阂,但之前在和寿堂挨罚,以谢格兰的角度看,连爹爹都帮自己说过两句话,母亲却一味不语,这让她伤透了心。
“二姐姐,你说母亲对我,会不会像大伯母对大姐姐?不定哪天有用......就把我卖了?”
谢格兰看着窗外,语气随意,但声音里带着颤儿,充满恐惧。
谢格如思量片刻后,将谢格兰的脸掰过来,对着她认真道:
“有我在,你和大姐姐都不会轻易被卖了。更重要的是,不论夫人怎么想,老太太,大伯,爹爹怎么想,首先,我们自己不能放弃自己。”
谢格兰眸光逐渐坚定,轻轻点点头,说:“二姐姐,你说过,今天一定能见到姐姐?”
“嗯。”
“那我要把你的话都再说给她听。”
同时,宰相府后院。
久未出门的谢格君一身盛装,却满脸麻木地坐着,面对梳妆台上的铜镜。
一双枯瘦的手捏着一支价值不菲的螺子黛,正在细细描画谢格君的眉毛。
冯昭放下螺子黛,对着谢格君的脸,欣赏片刻后,说:“笑笑。”
谢格君听了,就努力扯了下嘴角。
“夫人,想想今天就能见到你的妹妹们,不开心吗?”
一丝几乎看不到的痛苦划过谢格君的眼睛,她再次努力扯动嘴角,终于展现出一个让冯昭满意的笑容。
“真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