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4 章
江弥侧身, 从身后细腰花瓶内取出一梅纹长盒,里面是一画卷,他轻轻抽开细绳, 一抖——
“喏!”
画轴全开,谢格如的目光定在那幅画上,片刻后, 笑容缓缓爬上她的嘴角,压都压不住。
“想不到侯爷还是丹青妙手。”
江弥撇撇嘴,“我不擅画人物,这是小淮淮帮忙画的。”
“赵淮赵大人吗?”说着话, 谢格如又起身贴近那画,看的频频点头,说:“真是惟妙惟肖,不仅把我想要的画了出来, 就连我压根儿没想过的, 比如这处,还有这处,赵大人也给补上了。赵大人这画的意境,与我想的, 都不是一个层次了,厉害厉害!”
江弥心里涌起一t股不快,开口道:“还说呢, 小淮淮问我你那是什么鬼画符, 时间又给的紧, 他花了通宵的功夫才完成。”
谢格如搓搓手, 不好意思地,“真是辛苦赵大人了, 有机会让我当面谢谢他吧。”
“你倒也知道客气。”
“怎么在你眼中,我连基本的礼仪规矩都不懂了。”
“反正我是没见你对我有多规矩。”
“分人,分人”。
江弥心下微动,眼睛看着画,耳朵却高高竖起,问:“怎么个分法?”
“要看有多熟嘛。”
一丝失落爬上江弥的心,对于谢格如后面说的什么“人家赵大人无偿帮忙,我还吹毛求疵,岂不是不知好歹,更何况这画的确无可挑剔”全部忽略。
最后只闷闷收起那画,放回花瓶,略带点冷意道:“你不用多想,那小子一向有自己的盘算,他可不是帮你。”
“但你是帮我。”
谢格如脸上的神情很是自然,但这份自然中带着无法看错的诚恳和信任,它们净化了江弥心中刚刚升起的一点醋意,他喉结滚动,侧过脸不敢看谢格如,只盯着手中那条,总是系不上的发带。
“......你若想脱离谢家,其实还有别的法子。”
“嫁人吗?不可能。”谢格如想都没想,断然否定。
江弥听后心中松快不少,又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落寞。
他知道谢格如想借助自己的力量脱离谢家,救出谢格君,其实最简单的路子就是嫁给一个足够有权势的男人,比如自己。
但她从来没考虑过这条路。
江弥心中思绪纷乱,手上动作更是没有章法,谢格如擡眼看他还在折腾他那头发,叹了口气,走到他身后,一把抓起那一把墨色头发。
江弥感觉心脏也被轻轻一扯,背后少女虽然只是指尖偶尔触碰到自己的脖颈,但每次不经意的触碰,都像一次点穴,他一时觉得无法呼吸,一时觉得不能动弹,又感到热意上涌,直冲头顶。
“你今天怎么披头散发的?是不是想着,反正是见我,所以一点形象都不在乎了。”
“是这发带不对。”江弥小声纠正道。
谢格如瞅一眼他手中的发带,想了想,从身边花瓶中抽出一支已经半开的粉白桃花。
趁江弥还没反应过来,双手在他头上几下翻弄,一朵桃花就盛开在长兴侯鬓边。
谢格如左右看看,甚是满意,留下一句。
“今日才知,什么是人比桃花艳。”
直等谢格如下楼去,江弥才意识到自己竟然被谢格如簪花了!
大辉男子并无簪花习俗,前朝大祈倒是有,不过多是皇帝赐花给大臣以表恩宠,也有些人家,夫妻私下里会簪花,算是种闺房情趣。
江弥拿起铜镜,只觉镜中自己,脸色玉白透粉,目含水光,甚至被这桃花衬的有些浓桃艳李,心下羞恼,擡手想将花摘了去,但手刚碰触到花瓣,那轻柔的触感,让他想起刚刚少女的手指。
他又缓缓收回手,心中默念——
【桃花一簇开无主,可爱深红爱浅红】
谢格如回府时,云晴正守在后院角门处,见谢格如回来,连忙迎上去。
“小姐你去哪里了!得亏奴婢听云香姐姐的,守在这里。”
“我有些事要办,你别着急。”
“能不急吗!老爷要对三小姐上家法呢!”
谢格如闻言眉头紧蹙,略一思量,将怀中装着荷花酥的木盒交给云晴,自己加快步伐往主院走去。
二房主院正屋,谢格兰还跪在那里,昂着头一脸倔强。
谢尚翊怒不可遏,火气无处宣泄,正满屋子找趁手的物件儿。
但他并不“擅长”打孩子,抓起一个茶壶,觉得心疼,提提椅子,又感觉太沉,好不容易让他找到一条长形实木烫金镇纸,却又被吴氏夺回。
“怎么,心疼你那逆女了?!若不是你平日里娇惯纵着,她怎敢如此忤逆?!”
“老爷,这镇纸是读书用的,您拿来打人,略有不妥。”
说着话,吴氏将镇纸快速塞给臻儿,臻儿拿到手,立刻起身走远几步。
“那你给我找个......找个妥当的来!”
谢尚培大声吼道,五官扭曲,哪像是对妻女的态度。
吴氏齿咬内唇,想到这男人前些日子为了银钱,对自己那般温存,如今却又这幅面孔,五脏六腑犹如在冰面上燃烧,又冷,又燥,几乎失控,她指甲紧紧扣进手心,正要说话——
“不必劳烦夫人,我这里就有妥当的东西。”
吴氏转头,见守在屋外的谢尚翊小厮竹墨,一脸冷汗,跟在谢格如身后,谢格如手里竟还抓着一支足有手臂粗壮的树枝,心下顿沉!
而谢格兰见到谢格如,一直绷紧的脸上终于有了波动。
“姐姐!”
谢格如心下酸涩,抿紧嘴唇,对她点点头。
被禁足那七天,谢格如并无机会与谢格兰说话,顶多是云香与谢格兰的丫鬟碰到时,交流一番自己主子都不吃饭的事儿。
她以为谢格兰受到前番惊吓和磨难,尤其是后面长辈给到的压力,出来后她定会好好演一出“知错就改”,“悔不当初”,就像谢格如初次在寿安堂见到的那个,满面流泪,嘴上却把责任全推卸给自己的谢格兰。
谢格如万万没想到,自己回来见到的是哪怕跪下,骨头也硬邦邦的谢格兰。
就像自己送她的那个玉鹰,翅膀硬了!
竹墨抓个空连忙解释:“老爷,二小姐硬要闯进来,小的拦不住啊!”
“谁敢拦她谢二小姐啊!”谢尚翊见到谢格如,胡子都要气的起飞,“还拿根棍子回来,是想帮你妹妹挨打吗?我告诉你,今天你们两个,一个也跑不了!”
谢格如不理他,走到谢格兰身边,将她扶起来。
谢格兰膝盖早就跪麻了,死死抓住谢格如的臂膀,才能起身。
安顿好谢格兰,谢格如馀光瞥到地上的茶杯瓷片,皱皱眉,一脚踢开,只不过她踢的方向是谢尚翊那边。
谢尚翊本在生气自己还没发话,谢格兰就敢起来,却又被这滑过来的瓷片吓一大跳,猛地往后一退,又后知后觉发现碎片离得还远,根本伤不到自己,反倒是自己在妻女们面前这么大动干戈,有失面子。
他清清嗓子,拔高声量。
“孽女!今天我就好好尽尽父亲的责任。你们祖母只关你们七日,实在太过仁慈!要我说,反正你没两年就要出嫁了,出嫁前,你就不要再出府了,给我好好待在院子里,重新学学什么是孝道,什么是女德!”
这话一出,满屋皆惊。
吴氏怕波及谢格兰,忍不住开口:“老爷是说二小姐吗?只二小姐还未定亲,若不出去交际,恐不利于婚嫁。”
“不需要,我做父亲的,自会给她寻到佳夫良婿。”
谢格兰颤声控诉:“父亲,您怎能如此断送姐姐前程?!”
谢格如拍拍谢格兰,示意她别急。
“父亲,如果不能出门,母亲留给我的店铺怎么办呢?”谢格如盯着谢尚翊,缓缓问道。
“自然是爹爹来帮你管,等你出嫁了,一同陪嫁了去。”谢尚翊眼中闪过一点不自在,避开谢格如的视线。
“原来如此。”谢格如点点头,右手的树棒,随着点头频率,轻轻敲击右手手心。
谢尚翊不知她何意,只觉心烦,伸臂去抓那树棒,谢格如却一个转身,轻巧避开,同时跨步站到跪在边上的竹墨身前。
然后高高举起棒子!
竹墨吓得一抖,闭上眼睛,却没有等来剧痛。慢慢睁开眼,才发现棒子将将停在自己头顶上。
“今日我出府时,明明和你说过,让你跟父亲禀报,你嘴上答应,却没有告知父亲,是不是?”
竹墨一愣,连忙问道:“二小姐,您什么时候跟我说的啊?”
“你大早上的就守在我院子外,见我过来,立刻给我开了门,我还对你说了声谢,是不是?”
竹墨茫然点头,又摇头。
他的确是被谢尚翊派过去看着谢格如的,但是,但是......他看到谢格如过来,说的是,老太太生二小姐您的气,您就算出来,也还是躲一躲。
然后,谢格如才对他说了声谢。竹墨一时头晕嘴笨,说不明白。
谢格如转头对谢尚翊说。
“父亲,我今日出门是为去给祖母买荷花酥,那家荷花酥不好买,我早早预定,今日必须要准时去才能拿到。幸好您的小厮竹墨守在我院外,想必是您担忧我,想知道我是否安好t,所以派他过来看看。我也怕您担心,就让他转告您,我是去做什么,怎知他竟耍滑偷懒,知情不报。”
“胡说,我叫他是去......”
“是什么?”谢格兰不解追问。
谢尚翊一哽,竹墨过去自然是他的意思,不过不是看谢格如是否安好。
老太太命谢格如禁足七天,恰给了谢尚翊灵感。比如在她好不容易出来时,怂恿她再逃一段时间,他就能借机抓到她的错处,再关她一段时间。
这样,谢格如名下的铺子就能落到他手里,他就有时间在其中辗转腾挪,凑够银钱。
等事情了结,他再放谢格如出来就是了,也不至于关她到出嫁。
计划进行的还算顺利。
禁足刚解开,谢格如就在门口碰上自己安排好的竹墨,她也真被竹墨忽悠住了,担心再被罚,拔腿就跑。
谢尚翊见一切顺利,到时间了,他再作势赶过来,没成想见到谢格兰也要造反,他半演戏,半也是真的动了怒气,教训小女儿之馀,只等谢格如出现。
谁知,她现在却说是去买什么荷花酥?
谢尚翊眯眯眼,竹墨飞快甩手摇头,直说“不是”。
那边谢格如已经让云晴进来,手上还真有一装饰精美的木盒,打开来,里面放的真是荷花酥,且那样式,的确像是要提前预定的高级货色。
谢尚翊心下不定,一会儿觉得是巧合,一会儿又觉得谢格如早就知道自己的计划,是故意在给自己难堪。
他手指谢格如,有苦说不出。
正在这时,一个丫鬟打帘进来,先向主子们行了礼,而后道。
“二老爷,老太太请您带着二小姐,三小姐,一同去和寿堂。”
谢尚翊:“好,我们这就过去,老太太怎么样?”
“老太太都好,就是让您赶紧过去,她有话要说。”那丫鬟顿了一下:“大老爷也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