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3 章
谈起大辉, 就必须先说说前朝——大祈。
大祈建国近两百年,与其他被推翻的大型王朝一般,大祈末年贪腐横行, 官府横征暴敛,天灾频发,百姓民不聊生。各地开始有藩王造反, 也有不少活不下去的贫民,撸起袖子,带着四邻八乡,冲击官府。
大祈官员多无能, 兵士们缺饷银,更无士气,很快就败下阵来,将领的尸首被挂上墙头, 投降的兵士也全被赶尽杀绝。
而那些占领城池的人, 一朝登高,也并非各个志向远大,要去盛京当皇帝,反而更享受占山为王的逍遥日子, 全忘记当初救民济世的口号。
但这快活日子,也是建立在盘剥百姓的基础之上。他们不懂管理,也不事生産, 抢富商豪绅的金银财宝, 也抢农民佃户最后的一口粮。
在某些被占领的州县, 百姓日子过的甚至还不如之前, 人们饿得两眼发昏,一开始还能将草木混入食物中充饥, 后来草木也没了,市面上最易得的食物变成了——“两脚羊”。
李如山就曾亲眼目睹一男子当街贩卖自己妻子。
那买家嫌弃“货物”品质低,骨大肉少,却比其他“两脚羊”价贵,于是跟那卖家商议砍价。
卖家则说自己家也曾发达富足,他这娘子前二十年都是吃着山珍海味,擦着花蕊粉膏娇养过来的,肉质定比那些山村野妇鲜嫩,不定还能吃出上好河鲜的味道,要价自然得高一成。
两人就当着那妇人的面商讨如何烹饪她,她的肉又会是什么滋味,而那妇人仰头望天,满面麻木,像是与己无关,魂魄早去了阎王殿,直到被牵走,都没说过一个字。
李如山就是大辉后来的开国皇帝,元庆帝。
在亲眼目睹这场惨剧后,他决心打跑割据一方,滥杀百姓的势力,推翻昏败的大祈,开创新的王朝,让老百姓过上吃饱饭的日子。
雄心壮志是有了,但摸摸口袋,李t如山也不过是个普通富户,银两丶粮食丶兵力都不足。
想要起势,必先得人心。
而元庆帝的第一笔人心,就是他的长女,丹阳长公主召集来的。
长公主名李玥,她自小也和弟弟一起读书,在学堂中人缘就好,且很有号召力,有什么主意一招呼,小夥伴们就都跟着干。长大后,李玥也没有留在家中待嫁,而是帮着父亲处理家中生意,在附近一带口碑极佳。
哪怕灾年,她也能想办法搞到食粮,让相熟的人家不至于饿死,甚至提前布防,躲过了几次匪盗抢劫。
也是凭着多年的好口碑,在李如山提出要“反”时,李玥才能迅速帮父亲聚集附近州县,有意推翻当地势力的村民,还在这个过程中,组建了一只极为厉害的女子军队!
传闻这军队里的女子全部武功高强,擅突袭敌军城池,在之后几次战役中,李玥和她的女子军队,都发挥了十分重要的作用。
尤其是弥河之乱,要不是李玥与她的女军,救下先帝与当今,有没有现在的大辉都不好说。
“据说,我就是在弥河之乱时出生的,所以我母亲才给我起名江弥。”
谢格如早就被江弥描述的,丹阳长公住和她那支神奇的女子军队给震慑住了,这时听江弥提起他自己的出生,也一时忘记自己与江弥只是合作关系,随口问出。
“那你父亲呢?”
一丝茫然转瞬从江弥眼中划过,而后他又变成那副无所谓的样子:
“有人说我父亲与我母亲是青梅竹马,有人说我父亲是我母亲在征战中随便睡的一个小兵。唔,还有说我父亲是前朝皇帝的呢!”
江弥歪歪头:“你觉得我父亲该是谁?”
江弥父亲的身份是皇家忌讳,没有人会公开聊起,谢格如也是今日才知道江弥竟不知生父是谁。
谢格如想了想,认真点评:“你母亲那么厉害,选男人的眼光再差......也差不过你去吧?”
江弥一愣,而后哈哈大笑,一边捂着肚子,一边拍着大腿,头发散到面前,活像个疯子。
“你!你!我早晚有天要被你气死,谢格如!你难道不该安慰安慰我,至少说一句,不论我父亲是谁,如果他还活着,看到我如今这样优秀出众,一定很是欣慰吗?”
“......优秀不好说,出众还是有的。”谢格如尴尬地扯扯嘴角:“至少你遗传了你父亲的美貌?”
江弥面无表情:“建安郡主曾说,我这张脸也就遗传了我爹五分的美貌。”
“喏!子承父业有了!恭喜恭喜!祝你以后也有个丹阳长公主般厉害的娘子!”
谢格如拱拱手,江弥轻嗤一声,心说以后我娘子只要善解人意,不像你这般气人就可以了。
但或许......
他摇摇头,又讲起大辉建立之后。
“依照战功,先帝给当初一起上战场的兄弟们赐爵封王,同时也打散了他们手上的兵士。比如忠勤伯旗下,当年一起出生入死的兵士,如今都在南境。”
谢格如心下暗暗点头,创建一个王朝后,新皇往往会为了集中自己的权利,如此操作。这时候再讲哥们儿义气,干脆轮流做皇上好了。
“但是我母亲情况比较特殊,她麾下兵士多为女子,且我母亲毕竟只是公主,不可能上位,所以就保留了她原来的军队,且让她留在盛京,辅佐政务。”江弥回忆道:“我那时候不过五六岁,依然记得我母亲每日埋头公案,批阅奏折,整改新制的情形。”
如果说,刚刚听丹阳长公主,在战场上挥斥方遒时,谢格如心中的情绪是剧烈激荡的,那么此时,她听闻长公主一边要抚养幼儿,一边要照顾一个更巨大的“幼儿”,一个新生的王朝,谢格如的心情就很是复杂了。
如果是个皇帝,当然有嫔妃们照顾子女,皇帝有空去逗弄一下,都算是好父皇。
而丹阳长公主,在那样的岁月,又是如何做到这一切的呢。
“你母亲......不容易。”
江弥放在膝上的手指微微曲起,不知想到什么,再没有调笑的心情,只低低“嗯”了一声。
“后来先帝病重,前朝馀孽在南方谋事,大辉可用兵将都赶去南面平乱,北边突厥趁虚而入,内忧外患间,当今继位,我母亲主动请缨,整合女子军与还在盛京的兵士,前往北地,不料还未深入,就遭到突袭,我母亲她们也......再未归来。”
故事戛然而止。
但在这短短的几十个字里,谢格如也听出了太多问题。
比如,为什么只有丹阳长公主和她的女子军阵亡?比如,擅长突袭的女子军,去遭遇了突袭?更深去想,先帝病重,前朝闹事,外敌入侵,这一连串是否太过巧合?
半晌,她缓缓开口。
“为什么现在没有女子军队了?”
“活着回来的将士说,北地冰寒,女子们多不适应,病痛......每月那什么......”
江弥说到最后一个词很不好意思,声如蚊蝇,谢格如却见怪不怪,大方问道:“月事?”
江弥心有羞涩,但见谢格如神色如常,瞪着眼睛只等自己回答,也只好侧过头掩饰脸上的热意,强撑着气势往下说去。
“总归,那之后,很多人都认为女子不适合参军,又再没有丹阳长公主那般的人物出现,所以不久后圣上就停止了招收女兵,鼓励女子归家生育。”
谢格如皱眉不解,且不说女人是不是没有男人适合当兵,只说新帝禁止女兵后,怎么连带女官也没了?
更有处不对劲,她却怎么也想不清楚,只觉那“不对劲”已经在脑子里萌芽,却像是披了层面纱,怎么也看不透,正皱眉苦思时,江弥拿起那枚刻有鸮纹的箭头,打断了她的思绪:
“我那次喝醉,无意间撞到霍姑娘,正巧这个东西从霍姑娘身上掉出来,我问她从而何来,她说这是一位恩客给她的。”
“当年长公主的女兵不少,这种鸮纹武器应该也有不少吧,你怎么会这么稀罕?”
江弥解释:“长公主管束手下极严,她们自己的兵器从不曾外流,都带到北地去了,仅有的几个只在皇家,作为纪念留存。”
“原来如此。”
“在我追问之下,霍姑娘告诉我,给她东西的恩客,每年都会来见她,她见我很在乎这东西,就提出要同我做交易——只要我能帮她洗白,今年那位恩客来时,她就带我去见他。”江弥道:“我也试过要挟她,她却说她那恩客厉害的很,若是看出点问题,跑路了再也追不回来,可不要怪她......后来的事情你都知道了。”
“你觉得那恩客认识你母亲麾下某个女兵的?”
“有可能。”江弥抿抿嘴唇,说:“当初那场仗到底怎么回事,我母亲最后是怎么死的,这个人也许能告知我一点新的线索。”
江弥幽幽看着手中的箭头,神色难得有些忧郁,谢格如心有不忍,又想起刚刚被江弥抱怨不会安抚人,她摸摸脸颊,总算想到一句。
“还好你常去醉红楼,才能碰上霍姑娘,见到这箭头,换个人可能都没这个机遇呢。”
江弥心下一沉,像是被突然点中穴道,不能动弹,只脖子一顿一顿转向谢格如,语气不可思议中带点急切:
“我没有常去!就算去,我也一向只是听听玉棠的小曲儿,什么都没做!”
“啊?哦。”
谢格如上下扫一眼江弥,又默默移开眼神,假装喝水。而江弥从谢格如看自己的眼神中,敏锐察觉到一点“猥琐”和“同情”,他心里生出一种不妙的感觉,正要细琢磨,忽听谢格如问。
“对了,我让你做的东西,怎么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