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2 章
经过之前半天的谈话, 接下来谢格如与自己的新客户霍姑娘,霍德兰的交流那叫一个畅快无阻。
尤其是谢格如将传到现代的几大名妓:董小宛丶苏小小丶李师师丶陈圆圆的故事,稍作改编后讲出, 直把霍姑娘听得一愣一愣的,嘴巴都合不上了!
“我们醉红楼,如今最最出风头的头牌玉棠, 也不过有几个文人雅士给她写几句酸诗,你说的那些个前辈,都得是什么样的九天仙女,竟有那么多文人墨客, 前赴后继地给她们写诗,还有大将军为她冲冠一怒打开城门的,甚至皇帝也.....” 霍姑娘捂着嘴,连连抽气, 又惊又羡。
“都说了是讲故事。”谢格如老神在在道:“且不说这些故事有多少移花接木, 夸大其词的成分。哪怕全是真的,你再细想想这些故事的结尾——”
“那才子隐退山林后名气更涨,不知多少人来请他出山,直到耄耋之年才安详离世, 而跟着他去了山野的董小宛日夜操劳,积劳成疾,不到三十就去了;那将军背叛旧主, 投靠新帝, 自己加官进禄, 成一方藩王, 陈圆圆却不忍后宅争斗,退去庵堂, 吃斋念佛到死;哦,那个皇帝倒是比较倒霉,丢了大半江山,还被敌人掳走,而李师师,咳,也不用说李师师,皇帝都被掳走了,他的后妃,还有帝姬们,自缢而亡的不知有多少,而还活着的,哪个后半生不是受尽折磨呢?”
名妓们风光背后的残酷真相,让霍姑娘冷静下来,又联想起醉红楼中姐妹们的故事,缓缓叹了口气。
“玉棠曾遇到过个极为爱慕她的书生,那书生攒了许久的银钱才定下玉棠一晚,他却不要玉棠做什么,连琴都没让她弹,只说说话。那晚过后,玉棠就对那书生死心塌地,要攒钱赎身跟他走。”霍姑娘面露哀伤,“我们听后,都说她傻的,她却说我们不懂。”
谢格如摇摇头,这怕又是个杜十娘的故事。
“不管过多少年,人们就是爱听神女落泥泞,英雄救风尘,一切不过顺风扯旗罢了。”谢格如说:“真假不重要,精彩才是我们最要保证的。”
霍姑娘缓缓点头,神情还很恍惚,片刻后,谢格如看她眼睛“噌”地一亮,望向谢格如:
“那我是不是应该先把名字改成叠字啊?霍德德?”
“......你得......得了吧!”
谢格如嘴角抽抽,又将自己大致想到的方案跟霍姑娘讲了讲,霍姑娘频频点头,就算有不大懂的,在谢格如的忽悠下,也差不多都信了。
“具体的故事,我回去再给你细细梳理出来。”谢格如忽然正襟危坐,礼貌道:“我们还没有谈价钱。”
霍姑娘“哦”了一声,转身走去窗边,将放在那里的琵琶拿了过来。
琵琶花纹大气,但材质一般,看着像是花梨木,但是——
不值钱,霍姑娘你也不能直接下手吧!
谢格如眼瞧着霍姑娘手在琵琶后,一按!
琵琶上的一块木头就轻轻落到了桌上,紧接着,霍姑娘倒举琵琶一通乱甩,然后一张张白花花的银票就从琵琶洞里飞了出来!
人家是反弹琵琶,天女散花,霍姑娘是后掏琵琶,广散银票,可谓壮观。
谢格如被这场景震撼,久久后才开口道:
“银票放到那里,不会影响你弹琴吗?”
“我不大会弹,来找我的恩客,也没兴趣听我弹琴。”霍姑娘数着银票,浑不在意。
谢格如抿抿嘴唇,忽然问道:“长兴侯也不让你弹?”
“他啊......他喜欢听玉棠弹琴,来我这儿都是为了......”
说到关键处,霍姑娘微顿,反应过来什么似的,意味深长地扫一眼谢格如。
“你和长兴侯到底什么关系?”
谢格如眼神一转,嘴角微微向上,道:“合作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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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府二房,吴氏院外。
一个小丫鬟手捧满蓝子的新鲜水果,脸色却和红润的果子相反,满是担忧。
“臻儿姐姐,我什么时候进去合适啊?”
吴氏的大丫鬟臻儿脸色肃穆,对她轻轻摇摇头,道:“果子你放这儿吧,等会儿我给你拿进去。”
“那真是麻烦姐姐了。”
小丫鬟松了口气,将果子放到阴凉处后,正要走,忽听得里面一声巨响!
她眼神一震,不敢多看,低头匆匆离开主院。
臻儿也没心管她,手抓门帘,却怎么也不敢多踏一步,目光扫过那果篮。
吴氏不喜香薰,屋内平时只放些新鲜的水果,让屋里染染果香,但今天这水果什么时候能换进去,还得看三小姐了。
屋内,被关了七日才放出来的谢格兰跪在地上,她脸色苍白,肉乎乎的小脸明显瘦了一圈,显得眼睛更大,眼神也更倔了。
“请母亲告知,女儿错在哪里?”
在她面前,是一盏刚刚碎裂的茶杯。
坐在上首的吴氏喉咙滚动,不知什么时候,女儿脸上竟有如此成熟的神情。她在心里深深吸了一口气,开口却极为冷漠。
“你要想继续关禁闭,就这么倔着,我倒是看看你祖母会不会心软。”
谢格兰抿紧嘴唇,翻来覆去还是只那一句:
“我错在哪里?”
“错在不忠不孝不义!”
一声怒喝在门口炸响,谢尚翊像是来报复的仇家,怒目横眉,大步而入。门帘掀动间,屋外的臻儿紧盯屋内,见情形不好,咬咬牙想要进去,却被谢尚翊的小厮竹墨拦住。
“臻儿姐姐,主子们.....”
臻儿瞪他一眼,推开他就往里闯,跪在谢格兰侧后。
吴氏见谢尚翊来了,也起身行了个礼,顺势坐到下面,给他让位。
谢尚翊却没去坐,只站在谢格兰面前,手指着谢格兰的脑袋,一脸怒其不争。
“你祖母心软慈爱,只关了你们七日,让你们自行反思。如今放你们出来,非但不知自省感恩,竟还振振有词,高谈狡辩,质问起长辈来了?!你祖母都要被你们气病了!”
谢尚翊说到怒处,嫌脚边的碎片扰他训女,擡脚扫过碎片,也不管其中有碎片顺势滑向谢格兰膝边。
吴氏的心猛地提起,好在臻儿眼疾手快,借着磕头拦了下,碎片才没有伤到谢格兰,吴氏这才缓缓松开抓在椅背上的手,却又看到臻儿因为给谢格兰挡灾,手心冒血。吴氏心下不适,按在椅背上的手,又慢慢抓紧。
“好的不学,竟学那下劣不堪的!我怎么生出你们这两个东西来的!你快说,你二姐去哪儿了?!”
谢格兰眼睛无意识地盯着父亲的足靴,父亲回府后,别说教导自己,给自己过生辰,就连话都没说上两句。
今天算话最多的。
她并不知道谢格如去了哪儿,只盼着她别回来了,就像她送给自己的那只玉鹰,飞的高高的,远远的。
谢格如此时的确在很高的地方。
观星阁位于盛京城最热闹的街坊,石墙高耸,圈楼入院,自成天地。
春日深处,已有几分炎热,谢格如经过外院,走至阁下,再沿着石阶吭哧吭哧爬上去,到得高处就是大部分人来观星阁后,观赏星云的地方。
在其上,还有五层木廊,前四层各有七间观星房,分别以二十八星宿命名。
这二十八间房,一层比一层贵,同时因每季星云位置不同,每间房的价格也会变动,所以无一例外都需要提前预定。
至于价格,t这么说吧,那回钦天监预测要有百年难遇的“五星连珠”,正巧钦天监预测的日子,是工部侍郎老婆的生辰。为讨老婆开心,侍郎大人咬咬牙,定了三层的【斗字房】。
哪想最后“五星连珠”还爽约了,侍郎大人肉疼到跟观星阁的人缠斗许久,半点面子不顾,只想把钱要回来,一半也成啊!
而观星阁在四层之上,还有最后一层,且这层只有一间观星房。
有市无价,因为那是长兴侯的私人包房。
在终于爬上第五层后,谢格如已经累到喘气如老狗,心想他江弥是不是每回都飞上来的?!
五层的观星房名为【摘月】,此时房门大开,房内装饰考究大气,一座等人高的屏风拦在门口。
屏风后有一人影懒散斜坐在椅上,屏风边立一细腰花瓶,谢格如的角度刚好能看到那人的黑发从屏风后露出,垂在花瓶上方,欲落不落。发尾上方松散系着一根墨蓝色丝带,谢格如眼神扫过,正目睹那丝带从黑发滑下,落在地上,墨发飘散成瀑。
像一朵花,怦然盛开。
谢格如缓了缓因剧烈运动狂跳的心脏,而后才稳步进入房间,先从地上捡起丝带,扔向江弥。
江弥悠哉哉地闭目养神,听见声音,知道是等的人来了,才慢慢睁开眼,却见一抹蓝色映入眼帘。
蓝色后,光影流动间,少女因为刚爬过高楼,疲累下,面色红润,汗水从额头下滑,滑过柔嫩的面颊,鲜活似晨露,只那汗滴还未流入脖颈,就被她随意擦去,也抹去了某人一时的意乱情迷。
江弥任丝带盖住眼睛,也盖住这片刻的情动。
那头谢格如并未发现江弥丝毫不对,只以为他又在犯懒,索性自己找到茶,倒了两杯,咕咕喝了后才呼出口气。
“下次不要约在这里了。”
“怎么?不是你说要找个安静的地方说话吗?”
“观星阁,观星阁,谁白天来,看太阳吗?”谢格如眯眼望向窗格外,好刺眼的太阳。
江弥这才起身,随即一挥手,窗格随他掌风瞬间合上。
谢格如轻啧一声,会功夫就是了不起,而后面前桌上,又出现张千两银票。
江弥拿起发带,一边以手作梳,重新整理头发,一边说:“一个活收两份银子,谢二小姐真是厉害。”
谢格如扫过一眼,状似无奈道:“霍姑娘是实在人,我也是实在人,没办法。”
然后耸耸肩,又很“老实”地收起银票。
江弥嗤笑一声:“当初霍姑娘要我帮她洗白,我可是绞尽脑汁,都想不出如何让世人改变对她的看法。你倒好,不仅叫她打消原有的念头,还逆行到底,要捧她做天下第一名妓,亏你想的出来”
那是你不懂客户需求,谢格如心里默默道。
“今天我已经点破,她真实的目的是复仇,论这个,其实不用我和她大费周章,你长兴侯很容易就能做到吧?”
“那就要以势压人了,你要说压压皇亲国戚,高官大员,我长兴侯是义不容辞的,压一个商户,”江弥摇摇头道,“太掉价了。”
谢格如轻笑一声,眉间转过黯淡,“你也不是谁都能压吧?”
江弥神色一怔,下意识地长腿收回,刚梳好的头发这时又散了开来,他也不再动,只任头发披散着。
在谢格如被关禁闭的这七天里,没人知道,江弥曾来找过谢格如,不止一次。
第一次,是谢格如被关禁闭的第一天,他听闻谢府对三女的处置,一时不安,夜闯谢格如闺房。
本来江弥都做好了被谢格如训斥戏耍的准备,但谢格如见了他却彷如见到自家人般,很是镇定。
她甚至像是在等他。
“江弥,你能不能把我姐姐救出来?”
谢格如只说了这一句,甚至没有像她往常的做派,拿出自己的筹码与江弥交易,因为她那时候已经明白,自己没有筹码。
江弥也没多说,第二天就摸去了宰相府,查清府内安防后,第三天就找到了关押谢格君的院落,见到了谢格君。
第四天深夜,他又回到了谢格如的屋里。
“你姐姐不愿意跟我走。”
江弥还记得那时谢格如的神色,她怔愣片刻,而后嘴角微扯,问:“宰相府用谢家威胁她了?”
江弥点点头:“冯昭说,如果谢格君将他的事传出去,或者敢再次离开宰相府,他就拿你和谢格兰开刀。”
谢格如没再言语,满面悲哀茫然。
江弥被这哀痛感染,心下抽痛,却还是将谢格君给他的铜镜,转交给谢格如。
谢格如缓缓坐下,看向那铜镜,一看就是三天。
她一开始不懂姐姐为为何要利用这么难得机会,给自己一把铜镜。
是说贵妃受宠,宰相府得罪不起?是说铜镜上的鸳鸯纹样,意味着她和冯昭还有感情?
她看了那铜镜又三天,才明白,姐姐只是想告诉她,看清楚自己的境况,然后认命。
这命不仅是谢格君的,也将是自己和谢格兰的,她谢格如曾经改变过多少人的命运,难道就偏偏不能改变自己的?
认命?
她偏不。
见谢格如神色冷然,呼吸都放缓了,江弥明了她是又想到了谢格君,轻咳一声,从怀里拿出一块小小的银色金属,推到谢格如眼前。
谢格如拿起来,凝眸看去,是一只铁质箭头,特别的是,箭头上刻了一个奇怪的纹路。
细看像是一只鸟。
圆眼宽嘴,头顶高冠,双翅并拢,尾巴下垂及地。
江弥手指点水,在桌上写出一个【鸮】字。
“这是鸮”
谢格如恍然,印象中,古人对猫头鹰的统称就是【鸮】。
“相传古代某个王朝,有位女战神,格外钟情【鸮】,所以丹阳长公主给大辉的第一批女兵,配备的兵器上也都刻了【鸮】纹。”
谢格如目露惊愕,心跳变快。
她曾见识过建安郡主的功夫,也曾听郭婉珍提过大辉曾经有过女官,竟不知大辉还曾有女兵?!听江弥的意思,还是那种成体系的女兵团!
而且......
“丹阳长公主.....”
“丹阳长公主是我母亲,大辉建国,她和她的女兵团功不可没,只可惜她们当年全部葬身北地,此后大辉也不再有任何女兵女官。”
江弥淡淡一句,带过母亲的死亡。
然后他看着谢格如手上的鸮纹箭头,眉头微皱,“这东西是我在霍姑娘那里发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