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1 章
若论盛京城贵妇们打心眼儿里最羡慕的女人, 并非是皇宫中的娘娘们,而是宰相冯鹤年之妻,萧氏。
萧氏本名萧姿娥, 她自幼就是萧家那代最出众的女儿,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礼仪品行无可挑剔, 上敬父母,下教弟妹,样貌也秀美亲和,既不如建安郡主般过分美艳, 易让人産生敌意,也非寡淡无盐之相,泯然众人。
未满五岁,萧氏就是各家贵妇心中最佳的儿媳妇人选, 哪怕宫里也都惦记着把她娶进来。
后来, 物换星移,改朝换代。
一片混乱中,萧氏选择下嫁了当初毫无名声,在新贵中也无甚权柄的冯鹤年, 盛京大多人也是怜她,惜她,少有幸灾乐祸的。
甚至有权臣之子想强娶了她, 让她重新过上当初萧家嫡女, 富贵显荣的生活。但萧氏一应不理, 只专心辅佐夫婿。
那时候大家只当她是忠贞不二, 亦或者自暴自弃。直到后面当今登基,冯鹤年一路高升, 贵极人臣,才有人反应过来,萧氏眼光厉害。
同时,萧氏还给冯鹤年生下两子一女,个个教养成人中龙凤,冯鹤年对萧氏也是爱护有加,疼惜如初,从不曾纳妾。
萧氏从全盛京最被羡慕的女儿,升级成全盛京最被羡慕的妇人。
大家私下聊起,总会感叹一句,“我若有冯夫人的命格气运......”
直到冯昭出事。
具体说,是谢格君甩掉【克夫】之名,随之冯昭被怀疑人品有碍,才是命硬的那个。
越来越多关于冯昭的消息爆出传出,宴席上有人看到萧氏过来,会悄悄对个眼神,思量冯家会不会真是藏污纳垢之地,而萧氏会不会就是那助纣为虐的。
这些事儿,萧氏都知道t,但她不在意。
这不几天功夫,谢格君回来宰相府了,也没人再敢说她儿子命硬,才疏德薄。
“昭儿,不知道娘还要再讲多少回,你才能懂。”
萧氏说话时并未看冯昭,她刚弹完琴,正用自制的冰花膏脂细细擦手,连指甲缝都不放过。
萧氏的手远看只觉嫩白细滑,保养得当,离近细瞧了会发现,她每根手指的指腹,都有难看的硬甲,那是她苦练琴艺得来的。
当年萧氏母亲想让她嫁入前朝皇室,因前朝太子喜欢古琴,萧氏琴艺本就颇佳,但称不上大家,为接近太子,她夜以继日,勤学苦练,琴功终成。
在一次“偶遇”后,萧氏立刻俘获太子青睐,有意纳她为妃。
萧氏却犹豫了。
她萧姿娥不怕进深宫后院,与一群女人争一个男人,她有必赢的把握。
但她不喜欢。
好在她抗争不久,那太子,连带着前朝,都完蛋了。
但她苦练的琴艺没有浪费,冯鹤年也喜欢古琴。
所以这些年,哪怕她稳坐宰相夫人的高位,也没放弃琴艺,会在一些特殊的日子,单独弹给冯鹤年欣赏。
萧氏过上了想要的生活,就连和冯鹤年生的三个孩子,她也很满意。
冯耀像其父,七尺男儿,沉稳踏实;女儿冯灵珊延续她少时的才华,却比她少时还要美貌;更不要说宫里那个备受圣宠的贵妃义女。
而次子冯昭,文武兼备,比其兄,其妹都强上两分,但却从小顽劣,让她费尽心思。
本以为冯昭成亲后会好些,但千挑万选来的儿媳妇却半点不懂事,管不住夫婿便罢了,还那么有“主见”。
不怕人蠢,就怕蠢人有主意。
这会儿,冯昭已经忍不住了,起身在屋中踱步不停。
“母亲,谢格君知道我那么多事,她如今又回府里了,现在不杀她,难不成就永远关着她?”
“昭儿,你自幼聪慧,如今的局势不需我再多说,你觉得这是杀谢格君的好时机吗?”
“我知母亲担心陛下因萧家私藏秘药一事,连带对我们也起了疑,但萧家毕竟是萧家,又能连累我们冯家多少?毕竟父亲与圣上......”冯昭微顿,接着道:“谢家不过就一个谢尚培,我那老泰山心大的很,死个女儿,给他点好处,他才不会找我们拼命。”
“你父亲已经和你丈人说好了,你总不能让你父亲失信。”萧氏说:“更何况,如今你的事情,也不是解决一个谢格君就能了结了的,你怎么知道,这个局里就没有长兴侯了?”
“长兴侯又怎样?!”想到那日在三圣庵受到的屈辱,冯昭感觉身上还隐隐作痛,眸中满是怒火。
“你要是听娘的,不私自跑去三圣庵,也不会有后续这些麻烦。”萧氏看出儿子的愤懑,安抚道:“不过,昭儿你能记得母亲的话,没跟江弥直接杠上,算是长进,以后也切记少惹他。”
“哼,也不知道他嚣张个什么,一个纨绔无赖,不过仗着陛下宠爱!他爹指不定哪里的山野村夫,他娘丹阳长公主多死多少年了!”
“那也是丹阳长公主,是圣上心里的一道疤!”
“可圣上已经......”
萧氏眼神陡然一厉,瞪向冯昭。
她少时清秀,老了倒有几分菩萨像,这会儿横生戾气,反更让人胆寒。
就像拜久了的菩萨,突然古怪一笑,露出本质邪祟的蛛丝马迹。
哪怕冯昭,都嗫嚅了一瞬,舌尖在嘴里徘徊一遍,还是咽下了想说的话,转口道。
“那总不能永远关着谢格君吧?”
萧氏又恢复平日里温和的模样,说:“下个月贵妃生辰,你要带她去宫里。”
“母亲!”
“母亲会让她当着满盛京的高官贵胄,亲口洗清你身上的污名。”
“真的?!”冯昭脸上这才有了笑意,“其实名声我也没有那么在乎,主要是那口气!”
而后,他又想到什么,试探道:“就算不动谢格君,她那两个妹妹呢,您不晓得,她那妹妹们有多奸诈狡猾,尤其那个二妹妹,叫谢格如的,我原先连她名字都不记得,这回却差点吃了她的亏!”
“母亲,我能不能.....”
萧氏深深看了一眼冯昭,而后起身往卧房走去。冯昭明白,母亲这是许了,自己也该走了。
出了萧氏院子,冯昭缓缓松了口气,松开手,手心里都是因为紧张流出的冷汗。
长随见他出来,连忙跟上。
“我去看看少夫人,你别跟着了。”
“但是夫人那边......”
冯昭眼睛一眯,二话不说,擡腿就踹开长随,往谢格君被关的院落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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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晌午,姑娘们陆陆续续醒来,醉红楼内,莺声燕语和娇声喝骂交叉,逐渐热闹起来。
和霍姑娘相熟的玉棠姑娘,过来敲她房门,想捞点好吃的去,却半晌无人回应,以为她还在睡着,嘟囔一声“懒猪”,悻悻而去。
而屋内,霍姑娘正看着谢格如。
“我和你讲了香满楼的发家史,讲了我祖父母为传承香满楼,找了我父亲做赘婿,我还给你做了一道椒麻珍珠鱼,让你尝了荷花酥,喝了青瓜茶。我也明明白白说了,要开酒楼,要发扬光大香满楼的菜肴,你却问我要不要复仇。更何况,我的酒楼起来了,不就是对香满楼最好的复仇吗?”
“你讲了那么多,只在讲到你父亲时眼中情绪才最浓烈。其他的,香满楼,椒麻珍珠鱼,你到底有多在乎呢?”
谢格如说完就直直看着霍姑娘,霍姑娘心中一凛,只觉得谢格如仿佛能洞察人心。
长兴侯第一次提起谢家二小姐,说她能助自己洗白时,霍姑娘只当长兴侯看上了谢格如,找办法制造和心上人相处的机会,并不当一回事。
后面【春日宴】,忠勤伯家小姐和萧家少爷之事一出,霍姑娘才开始认真看待谢格如。
但她本是清白人家出身的富家小姐,却沦落到醉红楼卖笑,虽面上骄横自傲,骨子里还是有些怯懦,所以是不愿意求世家小姐帮忙的。
直到谢格君【克夫】一事,风向逆转,霍姑娘终是下定决心,要找谢二小姐帮忙。
这些是霍姑娘一路变化的心思,但今日见了谢格如,她心里反倒有点不确定。
比自己还小的闺阁小姐,就算真有几分聪慧,又怎如她懂世道人心,能帮上多少忙?
所以她虽然说,虽然求,却并不抱多大希望。
不料,谢格如听完故事,却只问她,为什么要洗白?
是为了发扬继承香满楼,还是为了复仇?
她感觉就像心中冷了十数年的洞窟,突然有人点燃了火把,往洞窟扔去,点燃里面的草线,烧起草垛,火势燎原,再也遮盖不住。
她想复仇,不顾一切的复仇!
“我该怎么做?”
谢格如双手手指交叉,面上带着自信的笑容,说:“我们要做——”
“天下第一名妓!”
“名妓”这个词,被谢格如说出几分铁骨铮铮的意味。
谢格如见霍姑娘面上还有疑惑,继续解释:“食客们或许不会去一个妓女开的酒楼,但若是天下第一名妓开的酒楼呢?无论贩夫走卒,还是文人墨客,乃至皇亲国戚,定都会心生好奇,向往之。”
“但是......”霍姑娘眼朝下,看看自己的肚腩,摸摸自己的脸颊,有些不好意思:“我这身皮肉还算值钱,但不要说第一名妓,哪怕在醉红楼我也排不上号的。”
“名妓最重要的不是漂亮,是要有故事。”
谢格如想起流传到现代的那几位名妓的故事,她站起身,拉着霍姑娘到镜前,自己站在霍姑娘身后,缓缓开口:
“我们要好好给你编个故事,然后将这个故事从醉红楼传出去,传遍盛京,传遍整个大辉。到时候,所有人来盛京城,先去观星阁游玩,玩累了就要去你的酒楼吃饭,不出三年,香满楼必落败于你之手。”
谢格如的手指从霍姑娘的秀发轻抚到肩背,诱惑道:
“那时候,人们再去香满楼,不是去吃椒麻珍珠鱼,而是要吐你父亲一脸的口水,骂他一句忘恩负义,狼心狗肺。你呢,只需要在他不得不来求你,喊你【女儿】时,还他一句【哪里来的t乞丐,快滚】!”
霍姑娘听得热血沸腾,面色激动,手心握紧,久久才略有平复,转身对谢格如认真道:
“霍德兰,谢二小姐,我本名是霍德兰。”
谢格如眼神闪烁,问道:“那我们酒楼,就叫德兰酒楼,怎么样?”
“德兰酒楼.....”
霍姑娘心中激荡不已,压抑了十多年的痛苦煎熬,好像在念出这四个字时,终于出了口气。
“好。”
霍姑娘狠狠点头。
她注意到,谢格如很爱说“我们”,仿佛她很在乎自己,很为自己的利益着想。这让一直心有防备的霍姑娘,对谢格如放开不少。
霍姑娘不知道,这是谢格如对待客户的一个小技巧。
谢格如眼底闪过一丝狡黠,拍拍手,说:“接下来,我们就要谈谈具体事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