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0 章
现在人提起香满楼, 总会加一句百年老店，但正经算起来，百年前香满楼还只是个卖鱼的摊子。
如同许多流传下来的名菜故事, 【椒麻珍珠鱼】最开始也是个巧合。
传闻那日，城中一富商的祖父过寿，要大摆宴席。后厨大师傅们自然早早起来准备, 却发现提前买好，在府中缸子里养着的珍珠鱼都死了，只得满城急哄哄寻鱼。
恰巧一鱼贩子当日抓着一兜子的珍珠鱼，来城里叫卖, 富商家的采买看到，就都包圆了去，唯留一条要死不活的鱼没带走，说怕主人家发现, 觉得不吉利。
鱼贩子自然不介意, 想着今天这财发的容易，这最后一条鱼也不好卖，不如吃回富商同款菜。
于是，借了旁边相熟热卤摊老板娘的锅和火。
鱼贩子也知道富人家买回这珍珠鱼, 都是清蒸着吃，但当时条件有限，他只能煮了吃, 但煮好后, 他又觉得滋味不够, 穷人家吃饭都喜欢重口, 所以就随手拿了摊上的麻椒，又浇了勺卤子。
一尝, 绝了！
鱼贩子只觉从小到大，没吃过这般奇妙，难以形容的美味，赶忙又给卤摊的老板娘尝，对方也频频点头，觉得不错。
从此，就有了香满楼的那道【椒麻珍珠鱼】。
而那鱼贩子，姓霍。
此时，谢格如已经吃完了“叠代升级”不知道多少回的椒麻珍珠鱼，跟着回了霍姑娘的春闺。
屋内装饰用色虽然略有些俗艳，但收拾整洁，摆放的器物精巧玲珑，屋内也没有不好闻的气味，和谢格如印象中花娘的屋子不大一样。
她坐在屋内圆桌旁，少顷，霍姑娘端了盘荷花酥过来，放到桌上。
“不是现做的，就是个零嘴，谢二小姐不嫌弃就尝尝看。”
谢格如也不要筷子，徒手捏起一块放进嘴里。哪怕过了两日，这点心也酥脆的很，一口下去，齿牙生香，更没有通常荷花酥的油味儿。
谢格如一边吃，一边梳理原身对香满楼的记忆，发现原身对香满楼知之不多，毕竟不是老饕客，谁会去在意一个酒楼的故事，菜肴好吃就是了。
不过原身的记忆里，那香满楼的老板姓【蔡】。
谢格如想着，又默默伸出爪子，拿起一块荷花酥。霍姑娘见了，勾起嘴角，给谢格如倒了一杯青瓜茶，继续往下说。
“那卤摊老板娘回去后琢磨，觉得椒麻珍珠鱼是道能赚钱的路子，就和那小贩一起研究怎么发这笔财。珍珠鱼毕竟难寻，要价贵，他们就先用别的鱼肉替代，只做一条珍珠鱼。做好后，分成小份，在摊子上试卖，不成想，第一天就卖个精光。甚至唯一做了的那条珍珠鱼，也被附近有点家底的人家买回去加菜了。”
“后来，除了椒麻珍珠鱼，他们也研究出许多别的菜式，慢慢的有了感情，结了亲，等他们第二个儿子出生时，那卤摊和鱼摊就变成了一家店。再之后，他们发展越来越快，到了霍家第三代，就有了如今的香满楼。”
“卤摊的老板娘姓蔡？”
“我也不知。”
谢格如咂咂嘴，喝了口青瓜茶。
唔，清香中还有一丝醇厚，好喝好喝。忙乎乎两杯茶下肚，想去拿第三块荷花酥，又纠结今日是不是吃太多了，这还没到晌午呢，但现在不吃，什么时候还能吃到呢？这可是霍姑娘自己做的，外边买不到。
谢格如一贯清冷的脸上，因为美食浮现愁容，被霍姑娘抓个正着。
“好了，你也别想了，等会儿我给你包点好吃的回去。”霍姑娘收起荷花酥，推过茶盏。
谢格如这才笑了，说：“没有美食分心，霍姑娘可以快点给我讲故事了。”
“那好，你也不用猜，我直接告诉你谜底——我姓霍，我娘也姓霍，我那爹原来也姓霍，后来才改成的【蔡】。”
“.......是赘婿的故事。”谢格t如立刻反应过来。
霍姑娘点点头：“我外祖母生我母亲时伤了身子，之后再也没有孩子，我外祖父另娶了几房小妾，却也一应生不出儿子。但当时香满楼已是盛京城数一数二的大酒楼，没有儿子，诺大的家産给谁继承？更何况还有祖祖辈辈传下来的菜谱秘方。于是，他们决定，将当时在酒楼里做工的我爹，招了婿。”
霍姑娘面露讥讽：“其实最早我外祖父看上的是另一户人家，但我娘早早就看上了我爹，软磨硬泡的，我爹又一贯会装相伏低做小，最后我外祖父也就松了口。”
“你外祖父母过世后，你爹就变心了？”
“没有那么快。”
在香满楼上一代老板过世后，霍姑娘爹娘继续，勤勤恳恳经营生意，期间霍姑娘也逐渐长大。
但霍姑娘母亲又延续了上一代问题——生不出儿子。
霍姑娘的爹嘴上说不在意，大不了也给姑娘招婿，私下却又悄悄想改回本姓。
不料刚一动作，就被妻子发现，二人关系就此紧绷。
霍姑娘母亲从小娇养，对人心所知不深，不敢信丈夫欺瞒背叛，伤心之下亦不曾示弱，只天天与丈夫争吵，要挟要赶他出香满楼，霍姑娘爹是又哄又骗，发誓不会认祖归宗，不会辜负她们娘俩儿，最后还掉了几滴金豆子，直把霍姑娘母亲给哭软了。
总之霍姑娘母亲谅解了丈夫，但连日来心神皆伤，无心管理酒楼，就在霍姑娘父亲劝说下，带着霍姑娘出去走亲戚，也是散散心。
结果，碰上了战乱。
“那年头，各地都乱，到处是打着为民请命旗号，实则打家劫舍的土匪。但其实我娘带我去的是烛山那边，还算安全，只是我们倒霉，路上碰见了刚流窜过来的山匪。我那时候不过四五岁，我娘为护着我，当时就死了。那山匪也不管你多小多弱，提刀就挥。”
“也是我娘保佑，那刀刚正要砍下来时，来了几个也会武的好心人，救了我去。她们也正好要去盛京，就带了我去，只我人小体弱，中间几次差点没熬过去，但最后总算熬到了盛京。现在想想，当初那样的境况，我竟然能活着走回盛京，也是不可思议。”
霍姑娘并不擅长讲故事，幼年母为其亡，之后几次生死危难，她都只是一句话带过去，像在说别人的事儿。
但越简单，谢格如能联想到的就越多，心下也愈发沉重。
霍姑娘好不容易回到了盛京，想必是要找她父亲的，现如今却在这醉红楼。
而她父亲，那位蔡老板，如今好好的。
“那时候，先帝刚刚进盛京城，下令不得抢劫百姓商户，所以香满楼还跟我走之前差不多，很容易就找到了。”霍姑娘眼睛中浮起一层雾，像是在回忆，又像是在分辨那是不是真实的记忆。
“那时候天刚擦亮，酒楼还没开门，我只能去敲门。我敲啊敲啊，过了会儿有人来开门了。很幸运，开门的就是我爹。”霍姑娘转头，看向谢格如，像是在问她：
“我开口就喊爹！但他却说自己不是我爹，说我认错了。我说我娘死了，他说我娘死不死跟他没关系，问我是哪里来的小乞丐，让我快滚！”
屋内气氛一时凝重，仿佛回到了那个露水沉重的清晨。
谢格如的心跟着小小的霍姑娘提了起来，不忍多问。
但是霍姑娘缓了口气，继续说了下去。
她人小，不懂事，以为自己变化太大，爹认不出自己了，就在酒楼附近徘徊，想着有机会让爹再仔细瞧瞧她。
但不过一日，霍姑娘就被人贩子捉了去，辗转卖到醉红楼，直到如今。
“你那日去香满楼闹事，是为何？”
“不为何，只是去看看他们的菜做的如何，不小心伤到你了，还真是缘分。”霍姑娘站起身，看向谢格如，脸上是自认识后，前所未有的认真：
“我的故事差不多就是这些了，谢二小姐，你能帮我洗白吗？”
“你现在想洗白，是为了什么？”
如果霍姑娘说，她想洗白是为了干干净净，认祖归宗。
那谢格如可能就要婉拒了。
不是观念不同的问题，而是谢格如听下来，霍姑娘那位父亲唯利是图，心狠手辣，就算要认霍姑娘，也只可能是因为霍姑娘飞黄腾达，比如进宫当个娘娘什么的。
“谢二小姐今日已经尝过我的手艺了，你觉得比香满楼如何？”
“强很多。”
“不瞒谢二小姐，香满楼祖传的秘方，我脑子里的，比我爹手上的还齐全。”霍姑娘有些自豪道：“所以，我要开一家酒楼，比香满楼强的酒楼，将我娘，我祖辈留下的美食佳肴，发扬光大，让盛京城的人都知道香满楼的好酒好菜不止那几样，也不止那点水平。”
霍姑娘甩甩外袍，自嘲一笑，说：“但是一个妓女开酒楼，谁会愿意来呢？所以我要洗白，洗的干干净！”
谢格如擡头看向霍姑娘，她神情倔强，身上那件桃色纱绵袍，实在不搭配里面的银色葡萄莲纹裙，而这屋子里摆设明明处处精心，可见霍姑娘是个爱美的人。
谢格如想，今日霍姑娘从头到尾表现得游刃有馀，冷静自持，但光看这衣服也知道，她仅是知道自己来，就紧张极了，所以匆匆抓了件衣服就去后厨做饭，而后又返回楼上，装作刚睡醒的样子下来。
她很着急。
谢格如久久不语，霍姑娘有点急切，追问谢格如到底能不能帮忙，不行她就去找别人。
谢格如喝一口已经变温的茶，茶杯落在桌上，发出一声闷响。
“霍姑娘，你再想想，你想要的究竟是什么？”
霍姑娘不解：“我不是说了吗，当然是不能让我娘，我外祖父的心血付诸东流，让世人知道香满楼真正的样子。”
“你是想留存香满楼这个招牌，还是......”谢格如直勾勾盯着霍姑娘，像是要看进她心里，看到她这十多年在醉红楼的苦熬。
“还是想，报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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宰相府，清寂寒峭的琴音从主院传来。
“您为什么不让我去见我那明媒正娶的妻子？她不是已经回来了么？！”
冯昭因那日在三圣庵被江弥伤了，此时声音依旧中气不足，但他面色狠厉，昏暗的屋内，目中凶光摄人，直让人心惊。
但坐在冯昭对面之人只幽幽拨动琴弦，琴声半点不乱，好似浑不在意与一头恶狼同处一室。
片刻后，冯昭从曲中听出安抚之意，他吸了口气，终是忍到曲终都没有再开口，只盯着弹琴之人。
萧氏缓缓擡头，开口道：“昭儿，你急着见谢格君，是想杀了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