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7 章
谢家三子, 老二谢尚翊能力有限，行事浮夸，学文上更是“一瓶子不满, 半瓶子咣当”，但他面相文雅亲和，能言会道, 在某些时候，又很懂得“人情世故”。所以谢尚翊虽然官职不高，但在官场上也很是有些“患难之交”。
老三谢尚坤才华横溢，着书立论颇丰, 一手书法古意秀劲，还曾在宫中樽酒论文，被天子盛赞，隐隐有成一代大家的征兆。
但谢家如今能在盛京城中站稳脚跟, 在几大世家中排名靠前, 靠的还是谢家大老爷，谢尚培。
大辉的中书省设有中书主事三人，中书舍人两人，谢尚培是两位中书舍人之一。
在他们之上的则是中书令, 裴老大人。
中书舍人平时要参议表章，起草诏旨，管的都是机密文书。简单说, 谢尚培算是天子的近臣之一。
但在近二十年前, 谢尚培则是前朝天子的新宠！
谢尚培身为谢氏嫡长子, 从小师从名家, 勤奋好学，凭着谢家的人脉关系, 被推荐进官场后，甚得前朝太子的好感，一路扶摇直上，从一个七品文散官，连升三级，跃至太子洗（xian，三声）马，也就是太子的侍从。
可以想见，将来太子继位，他必然官运亨通，延续谢家百年荣耀。
但谢尚培，和谢家的好运到此也戛然而止。
前朝太子继位时，大辉的开国皇帝，元庆帝已经秣兵历马，从北方打了过来，一路横扫诸城，如破竹之势，直抵盛京城。
刚摸上龙椅的前朝太子，哭着在大殿上抹了脖子，前朝的官员们，有个别的跟着去了，有部分逃窜南方边境，积攒力量，以图大业。
大部分文官选择了开门投诚。
而谢尚培三个都没选，他在元庆帝打来前一个月，告病在家。
就是这么巧。
等他病好了，已经改朝换代，天下大变。
元庆帝念他是世家嫡子，并未苛待，但又因他是前朝天子近臣，也不愿委以重任。最后，谢尚培被派到边关，做守城将军的普通文书。
没有品级。
那时候，大家都以为谢家会就此落寞，谢尚翊眼看着是个不成器的，谢尚坤年又不适官场，再等三五年，盛京城都不会再有人提起谢家。
谁知，两年后，谢尚培从边关寄回来一封信。
不久后，谢尚翊紧急取消了从小定的婚约，和新贵英国公家嫡女，谢格如生母定亲了！
远在边关的谢尚培，究竟如何给自己二弟捞到这么个炙手可热的千金玉叶，至今都众说纷纭。人们只知道，谢家，要起复了。
这些事，谢格如也是今日听江弥说，才知晓。
原身出生时，谢尚培已经回了盛京城，之后又一步步，爬进了核心权利层。
听江弥讲完这些往事，谢格如思索后，问道：
“仅凭我外祖英国公，我大伯父就能做到现在的位置吗？更何况我母亲不得我祖母喜欢，就是因为她从不曾为谢家争取利益。”
听谢格如毫不犹豫地讲出自己母亲遭遇过的困境，江弥面色微顿，而后说道：
“你母亲不用提，她光是嫁给你父亲，就足以改变很多人对你大伯的态度。况且，谢尚培从被皇家忌惮的世家之子，前朝馀党，又重回到朝廷的核心圈，这其中的手腕本事，绝不简单。你在闺阁中可能不晓得，但朝廷里，提到谢大人，都是交口称赞的。”
“赞他什么？”
“在家族危难之际，徒手撑起门户，真是顶天立地的好男儿。”
谢格如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笑来。
她羽睫微动，擡起视线——
庵堂中央，泥瓷做的观音菩萨，手持如意自在，坐在莲花宝座之上，双眸微阖，神情安详，座下莲花瓣瓣微翘起，栩栩如生。
谢格如记得曾经在博物馆看到，有一种说法是，观音菩萨最初传入华国时是男性形象，但菩萨本没有性别，后来因为老百姓认为观音菩萨救苦救难，大慈大悲，更符合女子形象，所以渐渐赋予了菩萨女性的性别。
这里的菩萨，也是女相。
“我祖父早逝，我大伯他们三兄弟是我祖母，蒙以养正，教育长大。之后，我祖母给我大伯娶了我伯母胡氏，胡家在前朝根基颇深，我虽不知具体，但也曾听闻，胡家曾助力我大伯仕途。”
“到了新朝，他因势不利，远走边境，又遥让我父亲娶了英国公唯一的嫡女，我的母亲。”
“去年，他将自己唯一的嫡女，我堂姐谢格君用来与宰相府联姻。”
“祖母，伯母，母亲，女儿。”谢格如看着菩萨，轻轻叹一口气，说：“明明是靠着这么多女人上位，世人却说他徒手撑起门户，顶天立地好男儿......真是好笑。”
凄清的笑声在庵堂回荡，江弥将视线转向正看着菩萨的谢格如。
门外日光徐徐扫过少女的黑发，谢格如长相清冷，不笑时眉眼会显得凌厉，与观音慈和面容相对，更显冷硬，但她提及那些事时的眼神，却是哀怜柔软的。
就像菩萨的另一个面相。
江弥看着谢格如，思绪飘到很久之前，久久没有出声，直到谢格如转头，打断他的思绪。
“我明白，我大伯想要维系和宰相府的关系，但他既然答应装病，就应是做好了和宰相府有谈崩的可能，为何临了又反悔了？再者，我最最不懂的事......宰相府为什么一定要让我姐姐回去？”
江弥清清嗓子，“这就和你谢二小姐有关系了。”
“嗯？”
“【春日宴】，萧家。”
说着，江弥从怀里掏出一个药瓶，扔给谢格如。
红色的药瓶划出一个漂亮的弧线，精准地落到谢格如怀中。谢格如打开一看，里面什么都没有，更加困惑。
江弥：“这是我那日从萧钧处得来的药瓶，里面的药......我都交给圣上了。”
原来，作为百年屹立不倒的大世家，萧家和其他世家不同的是，除了藏书丰富，财富无数，土地广豪，萧家还有别家没有的，诸多奇诡药方。
上次萧钧要给郭婉珍下的药，就是那些秘方之一，只不过后面他自食其果了。
谢格如晃悠晃悠空荡荡的药瓶，指甲划过瓷瓶，发出清脆的声音，这小t药瓶瓷质细腻，怕也价值百两。
谢格如问道：“圣上不喜欢这药？”
江弥乌木色的眸中略过惊喜，“谢格如，你是我肚子里的蛔虫么，怎么我什么都没说呢，你就都知道了。”
“我若是你肚里的蛔虫，今天半夜，必然要你闹肚子。”谢格如眉毛微擡：“你接着说吧，我也只是知道当权者不喜任何不受掌控的东西，才推测圣上......不，应该是先帝，就不喜欢萧家的那些药。”
“没错，先帝登基前，曾和当时的萧家的掌权人，萧老大人，谈过一次话。那次谈话过后，萧老大人就下令萧家人销毁所有药丸药方，并上交了秘方给先帝。也因此，萧家才比其他世家更早得到先帝的信任，有了如今在大辉的位置。”
谢格如点点头，接口道：“但【春日宴】那日，你听闻萧钧要给郭婉珍下药，就怀疑上他还私藏秘药，后面又借机从他身上偷了那药，回去交给了圣上......怪不得萧钧都被折腾成那般模样了，萧家后来也没有找忠勤伯府的麻烦。”
“他们想找，但是宰相夫人不许。”
话题终于又回到了宰相家。
宰相夫人姓萧，是萧钧的姑母，也是谢格君的婆婆。
谢格如一直认为，谢格君这位婆母很是了得，到处都有她的影子，手腕厉害毒辣，才养的出冯昭那样的疯子。
“萧氏去了趟宫里，从萧贵妃处得知圣上拿到了萧家的药，圣心因此很是不悦。回去后，萧氏就命萧家人都提着尾巴做人，不许去找忠勤伯的麻烦。”江弥接着说：“再有你姐姐【克夫】之名，也在那阵子逐渐扭转，随之冯昭的名声隐隐出了问题......冯夫人，急得很。”
谢格如梳理着江弥今日提供的所有信息，眼神狡黠，道：“萧家不得圣心，冯昭名声有碍，宰相府不愿意这时候再和谢家决裂，所以他们一定要姐姐回去。”
“那我大伯呢，我大伯为什么反水？”
“现任中书令裴大人，年事已高，已有了辞官回乡，颐养天年的念头。”江弥淡淡说道。
谢格如一愣，原来谢尚培为了能再次升官，竟愿把唯一嫡亲的女儿送回那狼窝！
卖一次女儿不够，还要卖两次，若君君姐姐卖第三次，能让她那位好大伯再上一级，他怕也是毫不犹豫！
江弥眼看着谢格如紧握瓷瓶的手泛起青筋，可见她此时有多么愤怒，她若是会武，此时那瓷瓶怕已被捏个粉碎。
“啪——”
谢格如没有捏碎瓷瓶，而是将其狠狠摔到了案台上去。
“他就不怕我姐姐再死在冯家吗！”
怒海滔天下，谢格如再也坐不住，挣扎着从蒲团上起身，要去跟谢格君说明事情原委，商量今后对策。
不料久坐不起，她又不习惯盘腿而坐，这一用力并没有起来，反而直直向前栽去——
正撞进对面江弥怀中！
少女经过半日磨难，不曾梳洗打扮，此时身上并没有少女特有的清香，反而灰尘味冲鼻。
江弥鼻翼翕动，却没有推开少女，而是慢吞吞装作不懂：“谢格如，你怎么回事？”
“......腿......腿......我腿麻了！”谢格如伸胳膊艰难往后够，想要揉揉小腿，但这姿势实在太过困难，反而又向江弥怀中一送。
接着，她就感觉自己脸颊贴着的胸肌，更紧了。
这小子，平时练那么硬做什么，咯的人脸疼。
“要不要我帮你？”
头顶传来江弥闷闷的声音。
不等谢格如说话，他紧接着补充，“或者我先走，你试着用手臂慢慢撑起来......”
说着话，江弥就要往后撤，但他刚一动作，就被两双手死死抓住胳膊。
“......你倒是揉啊！”谢格如低声吼道。
江弥舔舔嘴唇，探过身去，手掌落在少女线条流畅的小腿上，轻轻揉动。
几下后，谢格如感觉血液回流，腿上的酥麻感渐渐逝去，终于松了口气。
她一动，呼吸正好落在江弥脖颈之下，他喉头抖动，手上加深了力度，谢格如忍不住轻叹出声。
谢格兰和谢格君过来时，见到的正是这么一副，谢格如窝在江弥怀里，舒服的直叹气的画面。
“二姐......”谢格兰傻眼了，刚刚她才和谢格君讲长兴侯是个狠角色，虽不至于到冯昭那样，也是心思深沉，两幅面孔。
“你不知道，他在【春日宴】时看我的眼神，可吓人了，就像......就像再说，你敢多说，我就杀了你！”
谢格兰当场就清醒了，她还对谢格君说，还好她清醒的早，不再被长兴侯的面皮蛊惑，不然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怎么一转眼，她那个很厉害很聪明的二姐姐，中蛊了？！
观音菩萨像下，谢格如的头还歪在江弥怀中，看不清谢格兰和谢格君的神色，不知道被误会了，还在那里叨叨：“君君姐姐，格兰，你们听我说......”
谢格兰&谢格君：我们能听吗？
江弥：我想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