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君侧
“属下龙一见过斟君。”
血污男子甫一说完那些礼节性的客套话,不过行了个拱手的虚礼,就从骏马上晃晃悠悠地倒了下来。
“大哥!”一面具人惊然出声。
雍久也道:“龙一?快去扶住他!”
只见那龙一头发散乱,衣衫破烂,像是刚与人厮杀过一番,来不及多问,雍久先命面具人们将他搀回沈宅。
沈霍琛刚要问问程璐那块锦帕的事,犹豫着不知该怎么起头,院子里已是一阵忙乱。
“恩人怎地又回来了?”
“一会细说,现在先拿点水和金创药来,救人要紧。”雍久命面具人将龙一放到木榻上躺平,“龙大哥感觉可还好?”
修养了会儿,又喝了许多水的龙一打起精神,道:“我没事,不过是伤口可怖些,这几天的奔波,伤口早已愈合。只是今日骑得劲猛,伤口又裂了。”
龙一接过沈霍琛的金创药,往开裂的伤口上撒。
没料到这药药性极强,痛得他嘶嘶低吟,龙一却不怒反笑:“多谢沈姑娘,真是好药。”
药效越强的金创药疼痛感越强,但伤口愈合起来也极快,真是难得,在这偏僻之地倒有这等良药。
“龙大哥客气,我沈家做镖局走南闯北,自是少不了要受些皮肉之苦,金创药不好可不行。”
沈霍琛微微一笑,这金创药是她沈家自制,比外面的不知好多少倍,这位龙大哥倒是个识货的。
“难道……”龙一听沈霍琛说她家做镖局,心中有了猜想。
雍久笑道:“正如龙大哥心中所猜。”
龙一捂着伤口坐起身,睁大了眼将沈霍琛上上下下打量一通,摇头道:“真是不可置信,鼎鼎大名的陈王居然真是那么一个年轻貌美的女子。哈哈哈哈,我大周果真无一是男儿,风头尽被你们这些巾帼女英雄们盖了过去!”
龙一本不是话多之人,但沈霍琛名气太响,她“奴籍无理,造反有理”的口号人尽皆知。
天下奴隶千千万,多的是七尺男奴,又有哪个敢像沈霍琛这般振臂一呼,公然打朝廷的脸?
自古皇帝也多的是,说起来尊贵却不稀奇,但第一个敢自立为帝的女人绝对稀奇!龙一见沈霍琛简直如见偶像般激情澎湃丶情难自已。
沈霍琛被她夸得有些不好意思,摸摸脖子坐到一边。
倒是程璐品出其中的不对劲来:“龙大哥这话可真怪,我们这儿除了沈姐姐又哪来的其他巾帼女英雄?”
龙一面露尴尬,怎么说话这么大意,被这小女子抓住了把柄。
程璐看看他,又看看雍久,民间早有传闻这位传奇斟老板雌雄莫辨,再加雍久今日未贴胡须,日头渐升,叫程璐将她看了个清清楚楚。
这位斟老板,相貌何止“端庄”二字可以形容,简直是秀丽到不可逼视。
她身上既有男子的俊朗风清之态,身姿挺拔如星灿月朗,又兼具女子动人之姿,玉颊樱唇,明眸皓齿。
那双漆黑如珍珠般的眼睛望过来时,脑袋里哪还有其他的想法?只听这位雌雄莫辨的斟老板轻笑道:“在下不就是另一位?”
雍久拔下头上木簪,顿时青丝铺落下来,贴在她肩膀犹如一汪碧泉,乌黑靓丽丶丝滑柔顺。
龙氏三兄弟同时出声:“斟君!”
“哎,”雍久玉手一摆。
“此次来莫州的路上,我特地没戴那两撇胡须,为的就是让天下人知道斟氏钱庄的大老板是个货真价实的女人。既今日被程小姐看穿,正说明这是冥冥之中的注定,莫州乃我起家之地,亦是我恢覆女儿身之地。”
雍久嘴上虽从未抱怨过,但实则心里常常埋怨长公主不肯将她二人情意展现於世人面前。
终究,长公主殿下在“临死”之前勇敢一把,虽不是在天下人面前,但好歹也是在外人面前坦诚了自己的情感。
再观自己,常年以男子身份示人,也不过是凭借世人对男子的宽容与偏爱来便宜行事。
如今雍久已有一定势力,若还不敢以女儿身见人,那她的所作所为和惯常“委曲求全”的长公主又有什么不同呢?
倘若要求她人勇敢,自己又岂能不勇敢?
律人当先律己,从京都出发之际,雍久就已做了宣告天下自己女儿家身份的准备。
“可是……”龙三常年在各地跑运输,知道这世道终究对女人不公,还是扮做男儿行事更方便些。
雍久知他要说什么,打断他:“不必多说,沈姑娘敢做千古第一女皇帝,我自然也敢做这天下第一女商人。敢为天下先,身死又何如?”
沈霍琛大为震惊,这正是她写给雍久信中的一句,心道:此女子果真奇人,我那文章虽一腔热血,但写得又臭又长,没想到她竟都记了下来。
原先的沈霍琛对雍久不过是感恩之心;而此刻,她对雍久更有了千里马得遇伯乐的知遇之情。
如此一人,此生得以相遇,实在是她沈霍琛天大的福气。
这边的沈霍琛犹自思索,动了投靠雍久的真心。那边几人已说起龙一遇到的事端。
“玉竹逃往东魏,下落不明。关居山的秘密不知怎地竟被禹王发现了,现关居山已被禹王府兵占领。”
“什么?”雍久大吃一惊。
关居山中有大量私制兵器丶铁器,雍久本是打算打造一支私军,不至於规模巨大,但至少能保证自保有馀。
山中还有一条秘密隧道,通往她设计的大仓库,仓库中既有金银,更有大量的米粮仓储。没想到这一切竟都便宜了禹王。
雍久再转念一想,冷哼道:“还能怎么发现,必然是那位透露给禹王的。这下,我是能百分百确认玉竹身份了。”
玉竹,曾经的朝露,虽是个双面间谍,但她的心根本就偏在东魏。下次再见,恐怕不得不痛下杀手,以绝后患。
“另有一事,”
龙一从怀中掏出一张薄纸,“在属下来莫州的路上,接到密报,南楚老皇帝前几日暴毙,储君杨简钊被杀,二王子杨简钰篡权夺位,已火速登基。”
在这桩事面前,禹王捡了皮夹子的事竟显得不足为道。难怪龙一收了密报后,立即就加快脚程,导致他伤口再次破裂。
雍久夺过纸条,细细查看,果真如龙一所说。
她眉头紧皱,一拳打在木桌上,五指发麻:“混蛋,寻机阁竟一无所知?”
“南楚的寻机阁众部恐怕已被掌控,自身难保。据闻,眼下南楚边界防守森严,不知是杨简钰要铲除异己还是……”
龙一虽没说后半句,但雍久已然猜到:“呵,我们既然知道西北丶东南异动的消息,只怕杨简钰的消息也已收到。此刻不再来个拒马河之变,更待何时?”
内忧外患,山雨欲来。若不加阻止,大周恐怕很快就会陷入风雨飘零之中。
外敌入侵和内讧争权不同。
内讧争权多是一国上层精英之间的博弈,通常是局部战争,时间不会太久,对民生伤害往往没那么大。
外敌入侵则截然不同,战事之久短则数月,长则几年,碰上他国暴虐之将,战后屠城更非鲜有之事。
不过几人说话间,院外一只飞鸽降落,龙三取下飞鸽腿上的信条,沈着脸道:“西北王果真反了。”
“说清楚,到底是反了还是清君侧?”
龙三咽咽口水:“如斟君所料,是清君侧。”
“龙大哥在此地稍作休息,我们马上启程前往卧龙山。”
雍久安顿了龙一,转身对沈霍琛道,“沈姑娘,实不相瞒,此次来莫州除了想请程小姐出山相助,实则还有一桩要事,非得亲往卧龙山一趟不可。能否请几位暂为照顾龙大哥?”
沈霍琛擡手一拱,刚要爽快应下,却被程璐拉住袖子。她眼皮轻阖,低头看地,不知想些什么。
再擡头时,程璐脸上神情已变得格外庄重肃穆。
她将沈霍琛拉到身后,对上雍久那双乌黑有神的双眼,铿锵有力道:“斟老板对我等有恩,不过,请恕我们无法从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