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烈忠骨有后人
众人皆是一惊,连沈霍琛都不明白,平素善良丶连兔肉都不肯吃的程璐怎会这般决绝地拒绝雍久的请求,这请求又不难做到。
程璐不理旁人惊讶眼神,对着雍久拱手一礼:“还请斟老板将我的锦帕还来。”
戴着面具的龙四冲上前道:“程小姐不愿出面相帮,也不愿在此地照顾家兄,现在竟还讨要锦帕。呵,真是够冷面绝情的。”
“不得无礼。”雍久拉开龙四,从怀中拿出锦帕交还给程璐。
程璐接过锦帕后,直往沈霍琛手中塞:“沈姐姐务必收好此物,不得丢失。”
沈霍琛疑窦丛生,却还是乖乖点头。
程璐见状,心头大石一落,又转向邱二:“邱大哥,此行路途遥远,我一介弱女子若是一人独行实在困苦,还需沈姐姐陪我一道。龙大哥就拜托你了。”
“你们要去哪里?”邱二急急问道。
不待程璐作答,一旁的雍久已爽朗笑道:“不愧是程氏后人,忠肝义胆,在下代大周黎民谢过程姑娘。”
说罢,雍久对着程丶沈二人深深一躬。
其馀众人还正处在云中雾里时,程璐已扶起雍久,晶亮的眼中满是欣赏之色。
“斟老板真是火眼金睛,小女子的那点心思瞒得住别人,却是瞒不住你。”
“程小姐问在下要回锦帕,不过是因那锦帕上的两句诗。”
雍久看看程璐,又望望沈霍琛,“沈姑娘身份特殊,若是到了大周军中,实在尴尬。有了这块锦帕,倒是双方都有了转圜的馀地。”
“等等,你们两位到底在说些什么?我…我怎么一句也听不明白。”
沈霍琛见两人说得投机,她却完全听不懂,更是插不上话,拽着锦帕,心急如焚。
雍久与程璐相视一笑,都觉得这位名震天下的陈王女帝实在可爱。
“沈姑娘,天赐良缘,可得好好珍惜。”雍久意有所指,也不与旁人说清,莫名点了这么一句,转身就往霸州城外而去。
“斟老板,等等我!”程璐撩起裙边,也跟将上去。
馀下沈霍琛与邱二大眼看小眼,竟不知该如何是好,最后还是邱二这大老粗用肘子戳戳沈霍琛:“您还不赶紧追?”
“那……那就劳烦二哥了!”沈霍琛将锦帕往怀中一塞,头也不回追程璐而去。
日头渐高,邱二拿手遮在额头,望着远去的身影迟迟不回院子。
直至那抹轻快身影赶上另一抹柔弱身影,二者身姿被日光拉出两道光影,出了城墙门再看不见时,邱二才叹气转身。
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
话说,雍久一行出霸州城后,一路向南,不过行了半天,就收到消息说是南楚大军已然压境。
甚至昨日夜里,南楚就已派一支小部队扫了莫州与南楚边界的几个村庄。
“四哥,正阳军不知是否会及时反应,还得劳烦你回趟桃源村了。”雍久与龙四拱手道别。
“斟君放心,南楚休想踏近霸州半步。”龙四将面具褪下,递给龙三,“三哥,物归原主。”
原来,这面具是龙三行走江湖常用之物,只因他脸上有胎记,江湖人称神输鬼运青郎君。这次护送雍久南下,龙四为低调行事,才问龙三借了他的面具。
而这位神秘的龙四君的面具下,与龙三截然相反,长了张极为俊俏丶阴柔的脸。
偏生这张柔美俏脸的主人却有着极为刚强的性格:“想夺我莫州城池,还得问问我龙四答不答应,问问桃源村那些大家夥们答不答应。斟君丶三哥,我先走一步。”
龙四与众人道别,一个跨步上马,头也不回地如箭般飞了出去。
一行人与龙四分开后,继续南下。
雍久一边赶路,一边心事重重。虽南楚动兵在意料之中,但还是叫她大吃一惊——如此速度,恐怕南楚的这次军事行动早有预谋。
“斟老板,卧龙山往这边才是。”一路上鲜有出声的铁面红衣人拦住雍久去路,不让她往安平郡的方向去。
龙三立马护在雍久身前,斥道:“奎老大,你想干嘛?”
“卧龙山在清苑郡,当往东边走,雍小姐怎地往西边的安平郡去?”虽见不到奎老大的神色,但他语气狠厉,横手握刀,颇有一副胁迫之姿,“雍小姐莫非是忘了我家主子的伤情?”
雍久拨开龙三,让他靠边。
“奎老大,殿下至今昏迷不醒,我怎会不担心?再说,即便我心中不挂念殿下,也总该为宫中的龙婞着想吧?她是我的好朋友,我绝不可能将她置於宫中不管不顾。”
奎老大拿刀的手渐渐放松。
确实。独孤长风允雍久离宫,一来是防止挤兑发生,二来便是要她到卧龙山寻找一味药引。龙婞既在宫中替长公主看病,也是独孤长风手上的人质。
若是雍久离宫不回,那便是拿龙婞的命换雍久的命。奎老大虽对雍久了解不多,但想来,她应不是那样的卑鄙小人。
见奎老大有所松动,雍久又道:“我往安平去,不过是想看看边境当下形式如何。既已到了此地,沿途消息比飞鸽传书要准确丶迅速得多。”
“属下方才多有得罪,还望雍小姐恕罪。不过……独孤大人只给了我们二十天的时间。”
从京都一路赶往霸州已费去七八天,若是再浪费几天脚程,奎老大担心雍久无法按时回都。
雍久从背囊里取出一张大周地图,手指在地图上稍作比划,道:“此地离安平郡不远,赶马再走一天便能到。一来一回不过耽误两日光景,奎老大不必担心。”
奎老大望着地图皱眉,这地图与大周的常规地图不大一样。
他不知雍久是如何用手指比划就能测量出距离,但他曾在莫州边境执行过一次任务,知道安平郡到清苑郡的距离最快也得两天。
再加上回京七天,甭说路上是否会有节外生枝的事,光是赶路就已花去十九日,还馀一日如何寻找那卧龙山上极为珍贵的百年野山参?
雍久看出奎老大内心不安:“我知你担心你家主子。只是有龙婞在,我们无需多忧。即便我们回晚了,相信她也有法子安抚住独孤大人。”
“可是……”
龙三看不下去,打断他:“别再可是了。你若实在放心不下,就由我龙三先去卧龙山找山参,顺道护送程小姐与沈姑娘一程,你们看如何?”
奎老大自是答应,雍久也不反对。二人在岔道口同龙三及程丶沈二人挥手道别。
至此,一行人分为三批。
龙四,独自一人前往桃源村;雍久与奎老大二人往西,朝安平郡方向去;龙三则与程丶沈三人一路往东,朝清苑郡方向而去。
骑马一天,龙丶程丶沈三人俱已精疲力竭。
尤其程璐,官家小姐出生,虽从小受过骑射课程,但哪里有实践中这般辛苦,大腿两侧都磨出泡来。
“我看,今晚我们就在这里歇息下吧,明日再赶小半天就能到卧龙山。与二位小姐即将告别,今夜不如醉饮一番,也不枉我们三人结伴而行。”
沈霍琛自是知道程璐身疲力虚,听龙三这么说,更是求之不得,连声道好。
三人来到一家规模还算大的客栈投宿。
别看此地偏远,客人倒是不少,三人站着等了好一会儿,店小二才来招呼她们。
店小二手脚麻利,确认了一遍几人点的菜肴就下去后厨点单。
“倒是个伶俐的。”龙三笑笑,转而对沈丶程二人道,“二位莫要介意,小弟脸戴面具并非不真诚,实是脸上青紫胎记可怖吓人,故而常常掩面行走於江湖。”
沈霍琛不以为然道:“斟老板是我的恩人,龙三哥又是斟老板的人,在我看来,便也算是朋友了,自然尊重龙三哥的习惯,哪有什么介意不介意的。”
程璐也道:“龙三哥一力掌握斟氏的全国运输,还自创铁锁运输之法,足以说明三哥你智勇双全。谁若敢因你的相貌而小瞧了你,小妹第一个就饶不了它。”
知她说笑,龙三爽朗大笑,不再扭捏,当即摘了面具。霎时,一大片青色胎记印入程沈二人眼帘。
第一日与龙三碰面时,情况混乱,没得细瞧。这会儿歇下来,两人得以好好打量龙三容貌。
只见那青色胎记将龙三的脸映衬得花花斑斑,甫一入眼确实吓人。但若不去看那胎记,仔细瞧清楚了,不难发现龙三相貌实在算不得差。鼻梁高挺,双眼有神,脸颊两侧无半点横肉,说得上是个五官精致的翩翩少年郎。
沈霍琛猛地一拍脑门,笑道:“我可真是愚笨,有眼无珠,对面不识神输鬼运青郎君。”
“哈哈哈,不过是江湖上的兄弟擡举,取了个诨名,不提也罢。”龙三举起酒碗,敬沈丶程二人,“有幸认识两位女中豪杰才是龙某三生有幸,请。”
三人各自一碗暖酒下肚,瞬间就觉得这一路的奔波疲累去了大半。待那小二再把酒菜送上来时,三人已聊得欢畅。
别看这是家客栈,菜肴味道着实不错,不比那些专做酒楼的差。
正是一盘葱醋鸡飘香四溢地端上来,惹得人食指大动之际,一群分外惹眼的人匆匆进入客栈。
说这群人惹眼,一是因她们衣着虽算不得华丽,但也颇为体面,光滑绸缎面做成的披风兜在身上与这乡野之地格格不入;二来则是因为这群人的领头者是两位老太太。
两位老太太披风套头,虽看不清模样,但也知道来头不小。不过几个手势,那些五大三粗的手下们就恭恭敬敬地打点好一切,丝毫不敢怠慢。
“这帮人看起来不好惹。”沈霍琛夹了块葱醋鸡到程璐碗里,边同龙三随意闲聊。
龙三不置可否:“反正我们不过在此地休憩一晚,总不会惹上什么事。江湖中多的是这些奇奇怪怪的人,不管它。来,咱再干一杯!”
程璐却是拦住她二人:“你俩慢点喝。”
她扫眼从楼上下来的几个大块头,瞧着孔武有力,却面无善意,恐怕不是什么好人,“怕只怕今夜都难熬。”
二人顺着程璐的眼神瞧去。果然,那几人随身配刀剑,步伐扎实,一看就是练家子。
再往门口瞧去,又是几个打扮得奇形怪状的人来投宿。这几个怪人一进来就咋咋呼呼,又是要房间,又是要饭菜。
店小二倒是见怪不怪的模样,热情招呼几人坐下休息稍等。
程璐眼尖,讶道:“我说先前那群人怎地那般怪异,各个戴着披风帽子,原来外面下雪了。”
龙三与沈霍琛这才定睛朝那新进来的怪人们望去,果然薄薄一层白雪,零散累落在他们衣服各处。
趁着小二收拾桌面之际,沈霍琛问道:“小二哥,那边一桌几个衣着古怪的都是些什么人?”
小二笑了笑,趁着弯腰给几人倒酒的时候轻声道:“那一桌男的是临江仙,那桌女的是精灵堡的人。”
程璐听小二这么一说,又多瞄了那桌女子一眼。
那桌女子统一穿着丁香色刻丝葫芦纹的对襟褙子,内里白色中衣搭配同样丁香色的长裙。腰间一根橙色腰带,那腰带上还别着一个个颜色各异的小葫芦。
再搭配这些女孩子娇俏可爱的长相,桌面上说说笑笑,可不就是犹如精灵一般的存在?只是女孩子头上的银簪子显得锋锐了些,与她们的可爱模样有些不搭。
沈霍琛不如程璐那般细心,只稍瞥了一眼便盯着那小二哥问:“临江仙?是做什么的?”
小二被她的好奇模样逗乐了,手拿不稳茶壶,差点倒洒出来:“说白了就是捕蛇的。不过,这两家在咱清苑郡算是有些名气的,几位若是无事,还是莫要相惹的好。”
龙三点点头,将那一桌男子随意打量一番。个个头戴大檐帽,身穿长袖衣裤,将自己捂得严严实实。看起来确实是捕蛇人的模样。他掏出几个铜板,给小二哥塞去。
小二乐呵呵地收在袖中,刚转身,似是想起什么事儿来又转身对三人严肃道:“刚去楼上的那批人更是不好惹的,几位客观切莫得罪。”
三人面面相觑,程璐道:“可是那些身披风衣之人?”
小二点头:“小店开在这卧龙山脚下,端的是见惯了那些藏龙卧虎之人,那些人哪……”
小二欲言又止,终是摇摇头,停了话转身就走。该警告的他都说了,其他的闲言碎语倒也不必多言,免得惹来杀身之祸。
几人“唉”了好几声也没能留住他,只得由他去。最后几杯解酒茶下肚,正要往楼上去,客栈大门又被推开了。
夜已深,外面风雪似乎更大了,几个彪形大汉大踏步地走进来。先是将客栈里的人逡巡一遍,随后犹如主人一般对着店家三吆四喝,要房要酒。
“他娘的,这才几月天,外面就下那么大雪,真他娘的古怪!”大汉们坐下后,便开始骂骂咧咧。
龙三站在楼梯口看清几人衣着,似是捕快,他拉了拉还在看热闹丶听墙角的沈霍琛:“两位姑娘早点歇息吧,明日还需赶路。”
程璐自知身负重命,拉着依依不舍的沈霍琛回房休息。
第二天起来,洗漱完毕,程璐拉着还在打哈欠的沈霍琛去敲龙三房门,久久未有人应。
程璐感觉不妙,唤沈霍琛冲了房门。进去一看,房中一片凌乱,显是有人激烈打斗过,哪里还有龙三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