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冕之王
隐约中,长公主明白了雍久的险恶用心,但她不愿也不敢相信她的阿九竟会为一己私仇,牵连全天下的无辜人。
梁桐见长公主神态巨变,稍作一想,也明白了雍久的心思,神色不禁变得肃穆起来。
秦歌却犹如在云中雾里,听周围人吵吵嚷嚷许久,也还是不甚了了,似懂非懂。
她拉拉梁桐衣袖,轻声问道:“斟老板是什么意思?我怎么听不懂。殿下好像懂了?桐姐姐,你明不明白啊?”
梁桐压低声音:“斟老板已说得好清楚——国债无法兑付。”
“国债怎会无法兑付?”秦歌虽知大周朝廷沈屙颇多,但偌大一个王朝还不至於还不出那点欠债。
秦歌并非愚钝之人,只是对这商场上的弯弯绕绕一窍不通。
方才雍久已说得相当清楚,朝廷未来自然有能力兑付这些债券,但眼下根本无钱应付。
梁桐耐心同秦歌解释一番后见她还是一副懵懂雉子的模样,她的解释与雍久方才砸花瓶的形象教学法对秦歌似乎都不起作用,梁桐忍不住连连叹气。
学生如此愚钝,做老师的再有耐心,也实在感到心累。
索性,梁桐不再多言,直接问秦歌:“且不说当下朝廷国库困窘,你先想想,我大周钱庄现下都在谁的掌控之中?你说,若是百姓去兑付国债时,钱庄们付不出真金白银,会如何?”
秦歌虽听不懂商业上的那些东西,但官家出身的她极具政治敏感性,立马能明白这兑付不出国债的后果。
她扫了眼长身玉立的斟老板,暗道:这斟老板胆儿如此肥大,竟敢不兑付债券?还要不要在大周混下去了?
秦歌瞧雍久站得笔直,自入暖阁以来就不曾软过膝盖,心想恐怕此人真有那般大胆。
她又认真想了想梁桐的问题——要是自己的毕生积蓄就这么没了,必然恼火,可不得找朝廷要个说法?
秦歌挠挠脑袋,跪着挪向梁桐,挨她更近些,惴惴道:“那可不得反了?”
梁桐点点头又摇摇头:“一人反那可不叫反。若我猜的不错,斟老板恐怕还会叫人大肆散播国债无法兑付的谣言。”
秦歌闻言,若有所思。
梁桐好笑地看着秦歌好奇宝宝般的模样,拢住秦歌攀在她手臂上的手,道:“只要有一人找钱庄兑付国债不成,那这消息必然一传十丶十传百丶百传千。原本甚嚣尘上的谣言就不再是谣言,反倒成了遥遥领先的预言。其他国债拥有者定会心急如焚,全都赶往钱庄抢着兑付国债。”
“梁小姐果真商业奇才。”二人虽小声说话,但暖阁内静寂,哪个不是竖着耳朵在留意二人对话。
雍久毫不吝啬自己的溢美之词,眼神中充满对梁桐的欣赏之意,“这就是所谓的挤兑。”
说完,雍久瞥眼长公主,对方如她所料想的那般口中念念有词,似又学到了什么不得了的知识,正在想法消化。
殿下这般认真学习的模样,真是叫雍久钟爱不已。
梁桐也冲雍久笑道:“’挤兑’一词用的精妙。斟老板不愧是做钱庄的一把好手。”
“斟氏钱庄若是联合其他钱庄不给兑付国债,民众必然愤怒心急;秋收之粮被阿九的粮行捷足先登全部预购,七州商会仓库中又已无粮可放。只要阿九一声令下,顷刻间,大周百姓就可以既无米粮可买,又无银两傍身。如此一来,大周天下焉能不乱?”
至此,长公主已完全明白雍久的计谋,环环相扣,精妙绝伦。
再看雍久,昂首挺胸,脸上淡笑尽显她无限从容,今日一切全都在她掌握之中。
如今的雍久可谓是大周真真正正的无冕之王。她手中那无形的权势威力极大,甚至不输任何一支军队。
古人云,百战百胜,非善之善者也;不战而屈人之兵,善之善者也。
上兵伐谋,其次伐交,最次伐兵。雍久不用一兵一卒就将长公主丶将大周高官精英们逼到死角,实在厉害。
独孤伽罗深刻反省自己。十多年来,她想的从来都是削藩丶控兵权;与雍久相比,长公主觉得自己实在逊色太多。
这一局,她们之间高下立见,独孤伽罗输得心服口服。
独孤长风耳听长公主的分析,又惊又怒,转身对着雍久破口大骂:“你这狗贼,本王今日就杀了你!”
“皇叔公,住手!”
独孤伽罗一个箭步挡在雍久身前。
“事到如今,你还护着她?”
独孤长风虽不问世事,但少年习武,总算手上有几分力气。见长公主现身护住雍久,急急收回大掌,气得老脸通红。
“本宫不是护着她。皇叔公,解铃还须系铃人。这些雷都是她布下的,我们谁也拆解不了。”
“那你就任凭她威胁我独孤皇室?还是眼睁睁地看着大周天下大乱?”
“皇叔公,正因伽罗不愿天下大乱丶生灵涂炭,才必须这么做。”杀人容易救人难。
长公主纤手一番,原本抵在腰间的利刃一下便到了雍久勃间。
“杀她还不容易吗?不过,既然她敢进宫,必已做好万全准备。若是斟老板不能安全出宫,一定会有人执行她的命令,立马就可将我大周搅得天翻地覆。”
雍久乜眼勃间利刃,又望了望眼前身影。
虽知长公主拦住独孤长风并非是为自己,但还是心下慨然——眼前女子心中装的都是天下,又哪还有地方容得下一个小小的雍久?
“殿下真是了解在下。不瞒你们说,我与手下早已约好,若三日之后,在下无法安然出宫,挤兑风波立马就会被引爆。”
“什么?”
今日已是第三日,众人心下一惊。
“混账!”独孤长风一辈子顺风顺水,哪像今日这般受那么多的气,胸脯一上一下,简直就要昏死过去。
“皇叔公不必担忧,阿九有她的过墙梯,伽罗也有自己的张良计。”独孤伽罗侧身,收回匕首,正面雍久璀然一笑,“阿九,你爱我吗?”
画风突变,打了雍久一个措手不及,她微张双唇,不知如何应当。
“我爱你,真的很爱你。”
长公主盈盈带水的双眸盛满笑意,幸福得犹如一个刚刚坠入爱河的普通女子。
“本宫懦弱,明明爱你却从不承认,更不敢明明白白地告诉天下人本宫对你的喜爱。旁人都以为是你诱惑了我,其实是我一早就存了勾/引你的心。”
长公主双脚微踮,左手勾上雍久皙白脖子,红唇鲜艳,引人垂涎。
在皇帝的暖阁里,长公主第一次当着外人的面,说着露骨丶寡廉鲜耻的情话,并主动吻住雍久。
不知过了多久,长公主才意犹未尽般离开雍久那略显干涩的唇。事发突然,雍久除了怔楞,就只剩沈浸在独孤伽罗香吻中的迷乱。
长公主的表白猝不及防,雍久想哭又想笑,脸上略显尴尬,内心深处却是止不住的窃喜欢欣——原来殿下对她,是真的有感觉的。
“殿下……”
“嘘。”独孤伽罗放下勾着雍久脖子的左手,伸出食指压在对方唇上,“阿九,我爱你,你爱我吗?”
雍久不答。
“阿九,你爱我吗?”
长公主耐心地又问了一遍,她的眸中盛满了雍久的模样,眼中满是爱意与期待。
雍久迟疑着点了头。
她当然爱,爱到痴狂,爱到无可救药。对长公主的情愫,雍久可以骗自己丶骗昔君丶骗尽天下人,但唯独,她不会欺骗独孤伽罗。
独孤伽罗见她点头,容色绝丽的脸上满是欣慰:“我就知道阿九一定是爱我的。那我便放心了。”
“噗嗤”一声,利刃插入肌肉的声音,尽管不响,却叫暖阁中的所有人听得清清楚楚。
“殿下!”
“伽罗!”
“阿九,答应我,放过我弟弟,放过大周的百姓。我…”
长公主的匕首深深插/入她的腹部,顿时鲜血溢出,在她雪白的华服上如寒冬红梅般渗透出来。
用仅剩的力气,独孤伽罗紧紧拉住雍久的手,另一边则拽拉独孤长风的衣袖:“皇叔公,不要为难阿九。她……她会答应我的。”
“我不答应!独孤伽罗,你休想以死来胁迫我。雍久平生最恨别人威胁。你坚持住,不许死,听到没有?不许有事,你不可以有事的。你要有事,我就把你独孤家的天下搞得一团糟,让你的宝贝弟弟永远下不了床,你听到没?听到没?”
雍久一边对着长公主怒号,一边早已涕泗横流,泪珠如断线的珍珠般滴落在独孤伽罗的白衣上。
独孤伽罗松开拉着雍久的手,艰难擡手替雍久揩掉眼泪。
“阿九不哭,阿九要乖。你骗过我很多次,但我知道你一定会完成我最后心愿的,你…你就不要再骗我了。我们…我们来生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