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箭四雕
得了长公主即将回宫的消息,朝露与夕霞一早等在宫门口,远远瞧见一个身影,不正是自家主子吗?两人立马朝马车方向奔去。
长公主戴着幂罗,朝露与夕霞并未察觉异样。直至两人扶住殿下,长公主才放松了些,身子便有些软下来。
“殿下,您没事吧?”朝露与夕霞赶紧用力托住她,生怕长公主当场晕倒过去。
独孤伽罗没什么要紧的,只是手脚有些发软罢了。恰逢郎中令萧晚今日巡值,带着一队中尉经过宫门口。
萧晚身边跟着的正是长乐郡主独孤曼的前郡马沈士良,因当年平衡西北王府一事有功,中尉一职未动,品阶上升两级,并特许他跟着萧晚做事,是铁杆的保皇派。
长公主失踪一事,萧晚也有耳闻,心急如焚,但身负宫廷安危,无可奈何。
今日在宫门口偶遇殿下,萧晚喜不自胜。又见长公主弱柳扶风之态,更是心疼不已。无奈他只是个郎中令,出身更是与长公主殿下有云泥之别,别说什么越距之姿,是连这样的野望都不能有的。
日常能见殿下一面,为她做事,萧晚就心满意足了。
看着心上人虚弱无力,萧晚也不得越距搀扶,只是带着一行人单膝下跪行礼:“属下萧晚参见殿下。”
萧晚的声音浑厚有力,听起来就叫人觉得可靠丶安心。
“属下沈士良参见殿下,殿下万福金安。”
与之相较,沈士良的声音便要绵软许多,身上武将气息不浓,若是脱去那一身铠甲,端的是个儒雅公子。
“起来吧。”
缓上一缓,独孤伽罗觉得气力回来了些,不再让朝露与夕霞搀扶着,“两位大人巡值辛苦。今日不似前几日那般温热,夜间执勤还得多注意些。”
长公主声音不大,语气也只是淡淡,但说出的话却叫这队人马倍觉温馨——果然与传说中的一样,镇国长公主是个德才兼备丶平易近人的好主子。
“喏。”
很快,长公主的凤撵赶来了。朝露扶着她上撵,直到那凤撵一摇一晃地入了宫门,萧晚的眼还朝着宫门口,不曾转移。
沈士良对萧将军与长公主的轶事早有耳闻。
萧晚,二十有五尚未成婚,府上连个通房都没有。如今瞧他这情深意切的模样,沈士良心下更是笃定萧晚对长公主有意。
“咳咳,将军,我们该走了。”沈士良适时提醒将军,心中暗暗叹息:喜欢上这样一个女子,注定是不会有好下场的。
其实,与皇室男女有纠葛的人大多不会有好下场,沈士良自己不就是个好例子。
萧晚这才收回目光,继续巡逻。
独孤伽罗回九阳宫后命人先去章宁宫通报一声,还特意嘱咐夕霞给刚刚巡值的那队中尉送些夜宵去,又是把那些巡值的军官们一顿感动。
不得不说长公主一颗玲珑心,想得到丶想不到的都给做了,叫人心生好感。人缘好不是没道理的。
皇帝听闻长公主已回宫,心头大喜,迫不及待要把皇姐叫来,还是涂石玉压下了。说公主回宫,需得修整一番,多给公主留些时间。总算劝住皇帝,耐着性子等独孤伽罗主动上门请见。
一个时辰后,长公主来章宁宫求见。
“快快进来。”一个多月没见皇姐,皇帝甚是想念,不过他更关心的还是皇姐信中所说的良方妙计,“皇姐受苦了。”
“为陛下分忧,应当的。”独孤伽罗规规矩矩行礼,丝毫不敢越距。
“皇姐又跟朕客气了。”皇帝嘴上这么说,脸上却是笑吟吟的——随着皇帝羽翼越丰,他便越享受这样的君臣有别,“涂石玉还不赶紧看茶看座。”
“喏。”
独孤伽罗心知肚明,自三年前擅闯章宁宫,与弟弟翻了一次脸后,即便现在两人关系有所缓和,但终究是回不去了。
皇帝已经接受了她们先君臣后姐弟的关系,那她也应当赶紧适应才对。
长公主将雍久的计策一五一十告诉给皇帝听,皇帝听了双眸俱亮,喜形於色。
“妙极妙极!这位斟老板端的是个奇人啊,朕想亲自见见他。”
皇帝背着手在殿中踱步,“若是直接下旨传召,恐怕会有些生硬。既然他与皇姐相熟,不若皇姐明日亲自带他进宫吧。”
如此了得人物,皇帝很想收为己用,故而学着长姐礼贤下士的模样,做了些许迂回,希望能不叫对方心生反感,今后好忠心为他做事。
“本宫明白。不过此人性格古怪,愿不愿意进宫还不好说。陛下若是想用此人,还是得顺着对方来。”
独孤伽罗并不想二人相见,担心皇帝认出雍久。
皇帝沈吟一番:“嗯,一切但凭皇姐做主。对了,皇姐,这是此次采选良家女的名册。”
名册很长,独孤伽罗看得认真,翻了一页又一页,发现一些名字上打了勾。
“陛下心中已有人选?”听闻此前皇帝还为选妃一事大发雷霆,这么快竟连人选都定下了。
“纭儿说得对,既然那个老家夥存心不让朕好过,朕不妨顺了他们的心免去不必要的纷争。礼部尚书馀明哲的女儿馀氏温婉贤淑,朕看着就不错。”
皇帝摸了摸腰间蹀躞带,一派愁云惨雾模样,“只是委屈纭儿了。”
福纭幼是个识大体的,而且聪明通透,嫁给皇帝的那天起,她就明白自己的丈夫绝不可能属於她一个人。好在皇帝听了她的劝,不然她这后位恐怕也难保住。
“馀家两代帝师,家世不错。闫铿又是馀明哲的妹夫,馀氏进宫,算是稳住了礼部与左屯卫,实乃上策。”
自古以来联姻就是最好的拉帮结派的方法。馀明哲的名字一出现,此人的关系网便悉数跳入独孤伽罗的脑中,“不过,这左屯卫将军闫铿曾是二皇叔的副将。”
“那又如何?那个西北野王早已臣服。皇叔都将他两个嫡孙送入京都作质,想来不会再兴风作浪。”
前主子都被钳制住了,更何况一个曾经手底下的小小副将,料他翻不起大风大浪,也当知道识时务者为俊杰。
皇帝说的不无道理,独孤伽罗便指着下一个名字道:“那这崔贤珠呢?”
“当初皇姐说这崔氏年纪大,况且崔氏与王氏相交甚密,不宜过早拿下。不过当下,西北已无大患,如今只剩四皇叔与朝中权臣一派需要处理,朕以为此次选妃或许是个好机会。”
独孤伽罗又翻一页,果然看到了薛崇仁的孙女薛婉柔的名字,秀眉一挑:“陛下打算拉拢薛氏,挑拨崔氏与王氏?”
“正是。”皇帝见她不出声,想来也没什么意见,招来涂石玉,“拟制。”
很快,涂石玉拿了几道圣旨过来,皇帝啪啪几下便盖好了章。原来,这圣旨一早便拟好了,独孤伽罗心下一跳,预感不好。
果然,皇帝将玉玺放好,站起身:“皇姐奔波辛苦,早点回去休息吧。斟老板的事还请皇姐多费些心了。”
皇帝的几道圣旨与长公主同时出宫,给人一种错觉,仿佛皇帝选妃一事是与长公主商量好的。
事实上,皇帝也确实找独孤伽罗商量了,百口莫辩。
好一个一箭四雕之计!
一场选妃,抚平薛氏被取消婚约的不满丶拉拢礼部与左屯卫丶对崔氏释放善意,最后还将这所有的矛头指向向来足智多谋的长公主。
藩王们与王氏有何不满,首当其冲便是这位镇国长公主。
独孤伽罗坐着御制马车回府,一路上感慨万千。弟弟是真的长大了,心智成熟到让她害怕。数遍皇帝身边人,不像是有高手在指点,而永嘉五年那种无法掌控的感觉回来了。
那个躲在暗处的神秘对手,似乎又要开始搅弄风云了。
采选一事本就搅得京都满城风云,圣旨一出,更是几家欢喜几家愁。有的地方小姐启程回家,有的则美滋滋地等着做娘娘。
此次入选女子,粗粗看来,各州各地都有入选,但明眼人还是隐隐瞧出皇室与王贤忠一派较量的端倪。
“爹,这黄口小儿真是翅膀硬了,我王氏人马竟一个都没入选。”王瑞杰有功名在身,但只在京都任了个闲职。
凭借王家势力,替王瑞杰谋个侍郎轻轻松松,不过王瑞杰不愿意,王贤忠也拿他没办法。王瑞杰聪明好学,是可造之材,王贤忠看重这个儿子,事事都与他商量。
“入选名册迟迟不发,我们那位镇国公主一回京都,圣旨便一道道来了。不是那黄口小儿翅膀硬,只是有座靠山在,他才硬得起来。”
王贤忠正在逗弄一只绿头鸟儿,“乖,再吃点。”
“哼,孩儿等她很久了。”
王贤忠斜睨儿子一眼:“怎么,还耿耿於怀呢?”
王贤忠知道自家儿子喜欢雍之礼的女儿,没想到那么长情。
“问荆的仇,孩儿必须得报!”
王瑞杰想起雍久的惨死,就恨不得将独孤姐弟千刀万剐。外人都以为他王瑞杰只是有些喜欢雍久,却不知道雍久对他的重要含义。
永嘉六年,雍久11岁,王瑞杰15岁,雍母病逝,雍父大受刺激,情绪不稳将其暂时寄放护国寺。王母信佛,每年都要去护国寺住上一些日子,当时的王瑞杰虽聪敏伶俐,但因小时候受过创伤,说话结巴,交不到朋友,便常跟在母亲身边进出。
护国寺偶遇雍久,两个小朋友很合得来。小雍久从不嘲笑王瑞杰的口吃,相反,一直鼓励他多说话表达自己的想法。慢慢地,王瑞杰变得越来越自信,到最后口吃都好了。
所以说,王瑞杰对雍久的情感远非爱慕那么简单,喜欢中夹杂着感激丶混合着欣赏,还带着少年人的那股青涩单纯。
第二年,王瑞杰再去护国寺时,却没能碰上雍久。原来雍父调整好情绪后便接女儿回家了。如此一来,这心头的明月光就更加让人想念丶难以忘怀。
这段往事对王瑞杰来说很重要,但对曾经的雍久来说不过是一段人生的小小插曲罢了。对现如今已然换了芯子的雍久来说,更是毫无印象,只是听大哥雍承安提过一嘴,这人曾是自己的追求者之一。
王瑞杰心心念念的白月光此刻正浑浑噩噩地呆坐在马车里。
直到马车停下,雍久才思考今晚自己该住哪儿。
寻机阁在京都有暗桩,不过她知长公主必派人盯着她,不想过早暴露寻机阁的暗桩,所以不能去。
或许可以去护国寺,就是进城出城的有些麻烦,实在不行就随便找家酒馆住下吧。
正思索间,雍久听到车夫嘹亮声响:“大爷,到了。”
雍久撩开车帘一看——正是威严赫赫的镇国长公主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