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j的天很晴,风很大,空气有点冷。经过冷风一吹,刘金刚瞬间清醒。
没有多余的时间用45度角仰望首都的天空,做一个深呼吸了。刘金刚随着人流慢慢向前,过天桥搭乘地铁赶往中关村。
下了地铁,来接他的是一位三十岁左右的女士,高高瘦瘦,看起来很干练,姓常。
常女士问刘金刚:“来过bj吗?”
刘金刚说:“没有,这还是第一次来。”
“哦,那以后在这固定下来,可以好好看一看咱们的首都。鸟巢,故宫,长城,这些地方必须得去,对吧?北京烤鸭、驴肉火烧、杂酱面都不错,你到时候可以尝尝。”
刘金刚忙不迭点头:“嗯嗯,得去,得吃。”
常女士把刘金刚带进了一座写字楼。她带刘金刚填好资料,交了两百块的介绍费后,又把他往上带了两层。
然后进了一个普通装修的大厅,大厅门口挂着一个白色的、竖着的牌子,上面是几个黑色楷体字:“安心培训中心”。
这时候,刘金刚才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哦,我这是跑到职介所来了。
他以为会去宾馆。
刘金刚在“安心培训中心”大厅的角落里刚放好行李,就被常女士叫过去,说要教他“甩床单”。
他有点懵。
穿过大厅,环顾左右,屋内还有两个小房间和一个卫生间。
小房间里,七八位同样穿着略显土气的大妈们,正在看人甩床单。
而那位正在甩床单的人,是一位身材娇小的大妈。她机械地把一张目测两米乘两米的白色床单抖起来,像扬簸箕那样扬起又甩出去。
白色的床单并没有像预料中的那样舒展开来,而是“啪”地落下,直直罩住了她。
旁边有大妈笑出声。
常女士“啧”了一声,走过去一把扯过床单,说:“这个就很简单嘛,我说了多少次了,看,把它甩起来这么往下一拉……”
随着她的动作,床单在她手里像是慢镜头下被顺着地板倒出去的水,流畅丝滑,且“义无反顾”地奔向了床的四个角。
“……这个床不就铺好了嘛。”常女士说完,翻了个白眼。
太神奇了,刘金刚心里想道。在家里的时候,刘金刚的床都是自己铺的。平常也是一甩,可是从来没甩得这么有美感。
常女士看向刘金刚,说:“来,新来的,你来试一下看看”。
一天一夜几乎没睡,刘金刚依然很迷糊。他跟做梦一样,行尸走肉般走过去,两手握着床单举起来,像以前在家铺床单一样,轻轻往上一甩。
再往下一拉,床单顺着惯性慢慢掉下来,盖住了床的四角,勉强算是铺好。
然后又甩,又拉。反复做了几次之后,铺出来的效果一次比一次好。
窗边一位穿红色花外套的大妈看向他,露出惊异的神色,说:
“小伙子,你年纪轻轻的怎么跑来干这种工作啊?”
另外几位大妈也一起看向他,他一时竟然不知道怎么回答。
以为是要夸我,刘金刚又在心里默默地想。
他礼貌地笑笑,对几位阿姨说:“这工作包吃包住啊!”
“那倒也是。”花外套大妈赞同地点了点头。
几位阿姨七嘴八舌地说,他们也是在家闲着没事干,就出来看看一有什么适合自己做的事情,这工作包吃包住还是挺划算。
反正自己的孩子们都有工作,自己能挣一点是一点,平常钱用起来也大方。
常女士把刘金刚叫到一边说:“你下午好好练一下,明天我带你们去办健康证。晚上如果你要住这的话,再交十块钱。”
刘金刚想了想,搓搓手说:“那我顺便把办健康证的钱也给你吧。”
她说:“可以,一共两百七。”
等她走了,刘金刚问那位红衣服大妈:“阿姨,你们也是交了两百块来接受培训的么?”
大妈很热情,噼里啪啦一阵说:“是的呀。我们来的这些人,每人都交了200的培训费的呢!你看,晚上我们9个人要挤在这个十平米的培训室里头,打地铺,也是每个人都交了十块钱呢!对了小伙子你哪的人哦,结婚没啊?你一个男孩子为什么要来干这个工作啊?”
刘金刚缓了缓,疑惑地问:“是没有男生干这个工作吗?”
大妈说:“有倒是有,你看看你,才从学校出来吧?这个可是苦力活嘞,你找份别的工作多好啊!”
刘金刚懒得解释,笑了笑没再说话。
大妈性格很开朗,她继续跟身边的人聊起自己的儿子媳妇:“我那个儿子哟,真的很老实,就是媳妇儿太凶了。”
旁边的阿姨说:“嘁,自己的儿子都老实,儿媳妇都凶。你当然护着儿子了。”
大妈骄傲地说:“那当然,……其实我也护着我儿媳妇的,他们俩有矛盾的时候,我可是先说我儿子,所以呀,我儿媳妇对我可好了!”
几人热热闹闹地轮换练习着。刘金刚这么一个大小伙子跟一帮妈妈级“同事们”,在写字楼里乌烟瘴气的房间里。一边噗嗤噗嗤甩着床单,一边听她们唠着家长里短。
这场景,可谓极其玄幻。
到了饭点,那位穿红衣服的刘阿姨,带着大家去了附近的美食城吃了晚饭。
饭桌上仿佛听到一位阿姨悄悄跟旁边阿姨说“那新来的年轻小伙子嘴唇有点发紫,脸那么白,人又瘦小,看起来像是心脏上有病的样子”。
几人齐齐偷偷转脸看他。
此时的刘金刚又累又饿。在拥挤沉闷、封闭的、空气混浊的火车车厢里,待了二十多个小时,就是铁打的身体也受不了更。
别说他这样一个虚弱的汉子。
他假装没听到他们的悄悄话,只顾专心闷头吃饭。
首都的米粉非常粗,不像家乡的细米粉,吃了一会儿就饿。
牛肉粒大块大块的,腌制的很入味,酱香浓烈。
刘金刚把香菜挑出来扔进垃圾桶,搅拌了一下,开始大口吃起来。
他只顾嗦粉,一直没怎么跟大妈们搭话。
晚上又回到了“安心培训中心”。几位白天练习甩床单的大妈也都在,她们已经打好了地铺,正坐在地上,靠着墙聊天。
见刘金刚回来,刘阿姨热情地喊他:“来来来,小伙子,咱们聊会儿天”。
被叫过去陪她们坐了会儿,才知道有几位阿姨从外省来这里之后,被培训中心转来转去,培训费交了又交,还是没有找到合适的工作。
一位瘦瘦的阿姨,在做家政的地方交了几百,被介绍到这里后又交几百。前前后后在各个培训中心交的钱,都够在中关村租一个月房了。
刘金刚问:“为什么呢?”
刘阿姨悄悄跟他说:“因为她做家政不合格,被人给退回来了,所以她只能找另外的工作了。bj的家政工资可高了,但也不是谁都能做。”
刘金刚了解到,她们中间有很多人,都是从农村来的大姐,没出过远门,不知道怎么坐地铁,也搞不清楚方向。离开了自己生活了几十年的家乡,他们的眼神里没有那个年纪该有的笃定和胜券在握,有的只是胆小和迷茫。
井中视星,所见不过数星。
刘金刚想,如果自己一辈子都待在美丽祥和的赵家村,结婚,生子,其实日子过得也不会太差。
但是大都市之所以繁华,就在于其能容纳。
不同的思想和观点,超前的生活意识以及平常自己不甚在意的潮流时尚,都能让自己的视野更开阔。
虽然父母从不对自己寄予厚望,自己也没有多大追求。但是,有位不知名的大文豪说了:真男人一生总要离家外出闯荡一次。
刘金刚对瘦阿姨的遭遇深表同情,但爱莫能助。
刘阿姨提醒刘金刚:“你可得小心啊,别被人骗了啊,我看你这孩子呆呆傻傻的,别被人卖了还给人数钱。”
不至于不至于。刘金刚在心里连连摆手。
“不过你们年轻人,再怎么,找工作还是很容易的。你呀,我估计,你干这个服务员,不会长久。”刘阿姨一脸神秘地说,看起来好像一位能掐会算的神仙婆。
刘金刚说:“嗯嗯,可能吧。”
“小伙子,你这条件,其实可以去做酒店大堂里的活啊,比如餐桌上的服务员,说不定以后还能成为大堂经理什么的。”刘阿姨建议刘金刚。
见刘金刚困得眼睛都快睁不开了,刘阿姨终于放刘金刚去休息。
洗手间里没有花洒,找遍整个培训中心,没有热水器,也没有可供热水的工具。
刘金刚从火车上沾了一身的烟味、脚臭味等乱七八糟的怪味,头发已经粘成一片。
他不敢洗冷水澡,没办法了,只能把饮水机上的空桶里装上自来水,烧热。洗手间的角落里,正好有个小盆子。刘金刚把盆子拿在手里看了看,不是破的,能用,只是有点脏。用盆子旁边的洗衣粉,把盆子洗了洗,再接来热水,勉勉强强冲了个澡。
草草洗漱后,刘金刚在大厅的沙发上倒头就睡。
到bj的第一天,就这么在培训中心度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