渝州市是南方的一座五线城市,市内风景秀丽,景区众多;山川河流星罗棋布,气候全年温和湿润。特产麻辣美食和俊郎佳人。
刘金刚的家乡,美丽的赵家村,就位于渝州市。
一座矮山山腰上,茂密的竹林间,一栋农村常见的两层小楼坐落其中。
小楼是砖木结构的,外墙刷成了黑灰色,屋顶盖着用土烧成的深灰色瓦。
楼外的一堆沙土上,懒懒地卧着一只大黄狗。大黄狗摇了摇尾巴,“嗷嗷”低叫了两声,耷下脑袋,继续眯着眼睛睡觉了。
山村里寂静安宁,晨曦初露,晓见炊烟。
柴火噼啪声里,传来一位母亲和儿子的对话。
“秋衣秋裤装上了没呀?”
“妈,我装上了。”
“鞋子呢?你那双黑色的鞋子,看起来还能穿的,也拿上吧。”
“妈,别塞了,箱子装不下了。”
“那。。。那个酱呢?我专门做的那个辣椒酱,你带上几瓶吧;对,还有泡菜,你不是最喜欢吃我做的泡菜吗,去,拿个瓶子来,装一些上,你去了那么远的地方,肯定吃不到我做的泡菜了。”
“好好好,妈,可以了,我带上了,别再放了,我拿不上了。”
母亲的声音温柔和蔼,柔柔话语里隐隐约约藏着期待,又饱含着“意恐迟迟归”的不舍和心疼。
刘金刚偷偷拿出了妈妈硬塞进行李箱的屎黄色厚外套,放回衣柜拿床单盖起来。只带上了几瓶秘制辣椒酱。
他妈妈做的辣椒酱可好吃了。村头的王嬢嬢,多次趁着跟他妈妈一起干活的时候,旁敲侧击地打听配方。
刘金刚把唠叨的妈妈轻轻推出门外,给行李做最后的检查。见该带的都带上了,就准备出发了。
渝州的天总是瞬息万变,早晨的太阳此时已经害羞得躲进了云层。刘金刚离开赵家村的时候,天空渐渐变得阴沉。大黄依依不舍地跟着刘金刚出了村口,刘金刚蹲下来揉了揉它的头,说:“大黄,回去吧,我出去挣钱钱,回来给你买大骨头!”
大黄“呜呜”几声,拿脑袋蹭了蹭刘金刚,使劲摇着摇尾巴,然后站在原地,看着刘金刚一步三回头地走远。
同村的赵二叔正好下山买雨棚,刘金刚搭了个顺风车。红黑色电动三轮一路叮铃哐啷的,在高低不平的山间时隐时现。
山林间五颜六色,美不胜收,梯田里饱满的稻谷谦虚地低下了头,等着农民伯伯前来收割。
下山的路都是水泥路,双向单车道。赵二叔是个风风火火的老司机,一辆破三轮,硬是被开出了越野的气势。
冷空气随着一阵阵的风从四面八方钻入刘金刚的脖颈。他缩了缩肩膀,一只手抓住椅背,一只手抱紧背包。
早上离开家门的时候,刘金刚的妈妈让他把秋裤也穿上,他霸气地拒绝了。
一位大文豪曾经说过:“真正的男子汉敢于直面凄冷的人生——真正的男子汉从来不穿秋裤。”
刘金刚的妈妈还是不放心,把他送出大门后,又转身进屋,窸窸窣窣一会儿,小跑着追上已经走出很远的刘金刚,硬是往他兜里塞了五百块钱。
捏了捏皱巴巴的几张红票子,刘金刚想起妈妈,心里很温暖,外表已经冻成了一条傻狗。这时候后悔也没用了。
下山后,他告别了赵二叔,搭乘前往火车站的2路公交。
正是国庆好时节,全民欢腾。渝州市区的道路两旁,每一根灯柱上都挂了五星红旗。一些商店的大电视屏幕里,正播放着大阅兵。
刘金刚内心莫名激动,一股民族自豪感油然而生。
多好啊!祖国繁荣昌盛,人民安居乐业。
除了自己正要外出接受社会的毒打,一切都挺好。
火车站人山人海。
熙熙攘攘的人群里,有放假归来的学生,他们满脸写着被放出来的轻松和喜悦,一出了车站,就急匆匆往家赶。
也有外出旅行的游客们,他们齐齐拖着行李箱排在进站口。老人小孩们,脸上都布满了笑意。
送行的人们在站外依依不舍,直到被工作人员催离。
刘金刚长这么大,没怎么出过远门。因此带的行李不多,背包里是一些现金、证件和卫生纸、湿巾等,黑色的小行李箱装满了在外生活的换洗衣物。
进站前,他抬头望了望乌压压的天幕,心想,不知道今天的bj会是什么样的天气。
高中毕业后,由于身体原因,刘金刚在医院里耽误了一年。他一时心灰意冷,没再去上大学。
毕业后的几年里,他就一直待在老家。帮父亲母亲养了几头猪,每天吃了睡睡了吃,像颗被霜打了的茄子一样蔫吧着,颓废着。
作为男生,刘金刚身娇体弱,肩不能挑手不能提。不能上工地搬砖,也不能下赵家河捞鱼。
没钱用的时候,他就到市区里摆摆地摊,赚一点钱过一阵潇洒日子,之后又待在家。
家里没有兄弟姐妹,平时他挣的钱倒也能自给自足。
刘金刚不能抽烟喝酒,最大的消耗就是买点游戏皮肤。
他的父母都还年轻,也健朗勤劳。母亲在家务农,父亲在外地的工地上干活。一家三口,日子过得倒也不清贫。
只是这样游手好闲的单调日子过着特别没意思。
刘金刚特别想去外面的世界看一看。
他最想去的是首都。
他在手机的某招聘网上,找到一个位于首都的工作,是宾馆的客房服务员,包吃包住。
招聘网上说了,每天的工作就是铺床叠被打扫房间,月薪4000-15000元。高中学历也能干。
也很单调,不过刘金刚想:大城市的单调总好过小山村的单调吧。
候车室里密密麻麻全是人和行李。刘金刚没找到空余的座位。
他坐在行李箱上,看着大厅里表情各异的人们。
有的一团团挤着交头接耳,像是一捆捆金针菇一样大头挨着小头;有的独自低头刷着手机时而回复语音信息。
一位衣冠楚楚的中年男人站在垃圾桶旁,津津有味地大口吃着手里的汉堡。
一名穿着白色纱裙的姑娘,正在补妆——渝州的女生,果然都不怕冷。
有车次开始检票,低头的队伍慢慢向前移动。排在刘金刚前面的姑娘,正打电话跟家人报平安,说将要上车,请勿挂念。
唉。江水三千里,多情自古伤离别。
刘金刚突然对赵家村生出一丝不舍。
车票是在手机上买的,官方购票软件实在太坑。要么登录不上,要么需要一遍又一遍验证。
几遍验证过后,刘金刚终于抢到一张站票。
二十多个小时的车程,刘金刚很绝望。
检票进站后,人群进站后就像开了闸的洪水,争先恐后地涌进车厢。刘金刚光是从车门口到车厢内站定就花了十来分钟。
车厢里实在太挤了,无处下脚。刘金刚上车后停在了一个三人座的那一边。
头上的行李架上,层层叠叠的全是大包小包,座位底下满满当当的塞着一些蓝帆布大包。一个大行李箱有一半还露在外面,桌子下面还有一个用过的油漆桶,里面装着一些乱七八糟的日用品。
座位两边都是外出打工的男人。他们穿着很普通的衣服,样式很旧,袖口上领子上的面料都有磨损。头发乱糟糟油腻腻的,看起来像是很久没洗过的样子。
他们把一些饼干,啤酒,可乐,方便面等吃的东西放在桌子上。
火车出发后,一位大叔悄悄拉了拉刘金刚的衣服,告诉刘金刚,他身边的座位没人,让他赶快坐下。刘金刚想了想,跟大叔道了谢就坐下了,顺手从背包里拿出一大包酒鬼花生递给大叔。
他把大包小包重新码了一下,放好自己的行李箱和背包。
一问才知道,坐在刘金刚旁边的大叔来自渝州的上一个站,也是一个不大的城市。这位大叔和几位同村的人,也是去bj务工。他们话不多,老实而沉默。为了尽可能多的休息,几个人把脚搭在对面的椅子上,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
刘金刚第一次坐长途火车,要捱过二十多个小时硬座,很不容易。一路上自己的座位始终没人拿着票叫他起来,他觉得自己挺幸运。
途中,他把座位让给另一个无座票的陌生人坐了几个小时。
通道里挤满了人,每到一站,对自己的身材都是一个考验。刚上车的人推着行李箱寸步难行,通道里的人瘦的踮脚,胖的收腹。车厢尽头一位让路的男乘客,差点一不小心坐到一位大妈的怀里。
有没买到票的人,坐了后来乘客的座位,周旋让座,又是一番折腾。
每到饭点,去接开水的地方泡一盒面,来回都要很久。还得万分小心地端着,不敢接太多水,生怕泡面洒出来浇在别人身上。
车厢里又臭又闷。刘金刚原本苍白的脸上,出现了一丝丝不正常的红晕,显得他更秀气了。
刘金刚是一个长相很俊美的男生,个子在赵家村不算矮,刚刚178。他的骨相和五官都比较完美,皮肤光滑白皙。眼睛又黑又亮,睫毛浓密纤长。
他总体偏娃娃脸,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要小很多。就算是在美男美女遍地的渝州,他这样的长相也算是上乘。
可是,这样的长相对他来说毫无益处。他爸爸读过几天书,有一次把刘金刚叫上去地里干农活,刘金刚干了一会儿就累得气喘吁吁。他爸佯装生气地轻踢了他一脚,骂他是徒有其表的绣花枕头。过后又安慰他:“没事,一辈子不求你做出多大成绩,你健健康康平平安安就行。”
刘金刚看了看身旁的大叔,心想,他们外出劳碌,大概也是为了自己的孩子能够好好成长吧。一瞬间觉得父爱沉甸甸。
隔着通道,跟刘金刚同一排的双人座靠窗的位置,也是一位大叔,挺精神,把鞋子脱了搭在对面的椅子上抖着腿。
抖腿大叔的对面坐着一位跟刘金刚差不多大的姑娘,时而捏着鼻子,时而捂着嘴巴。一副敢怒不敢言的委屈摸样。
从下午两点坐上火车到现在,已经十个小时了,车厢里大部分人靠在椅背上睡着了。刘金刚拿出耳机和眼罩,准备休息。他在有光亮的地方睡不着觉,戴着眼罩和耳机,也只是闭目养神罢了。在这拥挤的臭烘烘的车厢里,偶尔能入睡一小会儿也是好的。
国庆这天,刘金刚就这么在火车上很快地度过了。
第二天早上五点,刘金刚在喧闹声中醒来。前一天晚上靠着椅背,他竟然睡着了。恍惚还做了一个梦,梦里全是“花生瓜子矿泉水啊,来来来脚收一收啊”的声音。
刘金刚伸了个懒腰,心里暗下决心:以后再也不坐这种火车,以后只坐飞机。
当然,后来渝州到bj开通了高铁动车--这就是以后的事了。
跨过地板上坐在行李上的人群,刘金刚去上了个厕所,洗了把脸,人瞬间清醒了很多。
火车正路过石家庄,太阳已经渐渐升起。金黄色的光洒下来,温暖地透过车窗照在一张张疲倦的脸上。有人睁开惺忪的眼,开始回想自己身在何方。车窗外的群山,依然沉默坚定。
不知道是谁用手机外放着一首老歌:“再见了我心爱的梦中女孩,我将要去远方寻找未来。假如我有一天荣归故里,再到你窗外诉说情怀。”
但愿荣归故里吧!刘金刚在心里想着。
中午,刘金刚跟邻座的大叔们,趴在桌子上吃泡面。大叔抱起一瓶2l的可乐,吨吨吨喝了几口,把脸转向一边,打了个嗝。
他问刘金刚:“小伙子你去bj干什么啊,读书吗?”
刘金刚咽下口里的泡面,回答道:“不是,我去工作。”
“哦,做什么啊,工作找好了没?”
“在宾馆做服务员。”
“哦,宾馆服务员啊,是在酒店传菜吗?那很轻松嘛。不像我们,可要去下劳力咯!”大叔感叹道,又笑眯眯地问:“你那个工作,工资高不高啊,要不要跟我们一起去支木嘞?”
刘金刚一听要去“搞建设”,直接拒绝:“不不,那活我干不了哦!”
“怎么干不了啦?年轻人,就是力气大嘛!年轻的时候不吃点苦啷个行,你看你细皮嫩肉的,正好可以跟我们去锻炼锻炼嘛!”大叔像一位亲切的长辈对晚辈一样,对刘金刚和善地建议道。
刘金刚说:“也不是吃不了苦哦,就是身体底子不好,遭不住的。”
两人用渝州话交谈,渝州话自带一种“嗲”的气质。不管男生女生,说话都习惯叠字或加上语气助词,比如:“你把你那个脚脚(jiojio)翘起干啥子嘛”。这样的话说出来,再唐突的建议都觉得亲切,再糙的汉子都萌萌哒的。
还有几个小时就到终点,大叔们都精神了起来。没人再睡觉了。车厢里比过去的十几个小时都还要热闹。有人外放着土味嗨歌,有人外放着八点档的狗血家庭伦理大剧。
跟刘金刚背靠背的大妈,手机声音开得格外大,一个女人哭着说“你为什么不喜欢我!她到底哪点比我好!”男人也歇斯底里地吼着:“就是不喜欢你怎么了!她哪哪都比你好!泥奏凯!不要来烦~我!!!”然后是稀里哗啦的雨声,然后又是崩溃的大哭声。
刘金刚猜,这里应该有一个特写:镜头拉近,那位不被喜欢的女配,目露凶光,表情恶毒。
哎。刘金刚叹了一口气,转回神听几位大叔讲他们丰富的打工经历。
对面的大叔说他刚从xj回来,说那边的太阳,晚上十点才落山。他回家的时候,带了很多葡萄干,家里的女儿可喜欢吃了。
旁边一位大叔说,他去了内蒙,那边也不全都是草原。内蒙古城区可发达了,也不是人人都会骑马。
一转眼,火车即将到达终点。
车上开始骚动,人们纷纷拿行李准备下车。每个人的脸上,都挂着如释重负的表情。
告别了车上同行的人们,刘金刚提着行李,急急下了车。
站外广场上,依然人山人海。来来往往都是穿着得体,步履匆忙的人。相比身边经过的穿着精致的人,刘金刚浑身上下都冒着浓浓的土气。
第一次来到离家这么远的国际化大都市,心里说不上是忐忑多一些,还是激动的心情更浓一些。
刘金刚推着行李箱,有点茫然,一瞬间不知道自己身在何方。
这一刻,他才知道发展中的家乡,与发达的京城,差距实在是大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