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余佳在虔诚祈祷时,余果已经和王文文,还有李婆子在赶来的路上。
三人风尘仆仆,一路上都在用力,几乎没有交流。
到达的时候,三人直接闯进了王翠翠的房间,连门口的三个姊妹欢喜地叫唤都没有理会。余佳此时已经换了姿势,环抱着王翠翠。
余佳没有没想到,不仅王文文来了,李婆子竟也来了。她赶紧起身,让开位置。李婆子大声地呼唤王翠翠的名字,王文文则用手去探她的体温。
片刻之间,两人脸色凝重,相互点了点头。
李婆子隔着被子环抱住王翠翠,王文文把手伸进被窝,给她穿上鞋子。
“姐,不用怕,趴到我背上,我送你去医院。”王文文哽咽道。
在李婆子的帮助下,王翠翠艰难地完成指令。李婆子又拿起被子,把她严严实实遮住。
王文文双手撑住膝盖站起身,又把双手拢在王翠翠的膝弯处,收紧,往上一颠,小跑步往外。
忽然注意到孩子们齐刷刷的目光,王文文目光一顿,边走边说:“你们五个先回家,我和你姥带你妈去医院。”李婆子大声喘息着不作声,手依然拢在王翠翠的背上,配合着王文文往外走。
此时,风似乎发了脾气,自行车虽然是立住的,但是娇小的它在寒风中瑟瑟发抖。王文文背着王翠翠到达车后座的部位,手摸索着,欲把她放上去。李婆子松开了拢住被子的手,去车把处掌握车的平衡。余果和余佳见状,跑上前协助两人把王翠翠安排妥当……双腿叉开耷拉在后轮两边。
“走吧!回家!冷!”王文文喘着粗气,对着姊妹们说。这时候她已经和李婆子交换位置,把控住自行车的把手。
李婆子一手扶在胸口,一手拢在被子上,头微微点了一下,上气不接下气,叮嘱道:“听你……五姨……的话!”
接着,她扭过头,催促:“走吧!别耽搁了看病!”
自行车载着王翠翠。王文文和李婆子匆匆跑着,朝着太阳的方向而去。在她们的背后,余佳可以看到,李婆子蹒跚跟不上王文文的节奏,但是她仍旧没有停下。
余果和余佳彼此相视,都看到了对方松了一口气的样子,也看到了彼此的欲言又止。
良久。寂静空灵。
“姐,你说,爸爸知道妈妈生病了吗?”余佳首先忍不住。
“应该不知道。哎……就是不知道爸爸在哪里!”余果叹了一口气。余佳跟着叹了一口气。
旁边的余丽歪着头,跟着叹了气,撅起嘴,抱怨:“爸爸是不是不要妈妈了?也不要咱们了?好几天都没见到他了!”
“别瞎说!”余果和余佳同时去捂三妹的嘴。余丽身形小巧灵活,“嗖”地转身往墙边跑。姊妹两个停住,不予计较。
红色的墙依旧耸然挺立,面无表情地瞅着姊妹五人。不知道它见证了多少类似的事件,才会变得如此冷漠。屋门大开,窗户被封,阳光被限制,只在门口水泥地上,留下一米左右的残影。不知道有多少个妇女和妈妈一样遭受着不为人知的折磨。
折磨的根源从何追究,重男轻女的传统观念固然是根源。然时代的变迁,是不是要每个人都要做出追随?当两者冲突时,应该怎样做出抉择?怎样才能避免妇女在这场没有硝烟的无谓斗争中受到伤害?
镇上的医院在这里不远的地方。余佳曾不止一次去过。对于整天在大街上疯窜的孩子,走着去,用农村的话说就是“不是个事儿”。时间还早,姊妹俩决定去看看。
姊妹五人沿着大街穿行,大街冷冷清清,偶有骑着自行车的行人匆匆而过。街上的房子错综不齐,有平房,亦有楼房。姊妹五人手拉手,沉默无言。
到达医院的时候,太阳差不多在南方偏西一点。值班的医生惊讶地看了她们几眼,根据姐妹的叙述引领她们去王翠翠所在的病房。
鞋子和水泥地面的摩擦声在灰暗的走廊里回响。拐过一个弯,这个医生被另一个医生叫走。她临走时好心地往前指了指,嘱咐道:“往前走,走到第一个拐弯,再右拐就到了。”余果和余佳表示感谢。
姊妹们继续往前走,忽然,有一道低压隐忍的声音骤然响起又骤然落下,仿佛不曾出现过
拐弯就在眼前,那道声音又响起,比刚才的声音大了许多,“我昨天晚上过去看她的时候,她没有发烧!”
是爸爸!爸爸来了!姊妹们加快脚步往前。却又有一道声音,明显是王文文怒气冲冲的声音。
“幸亏大嫚(余果)过来找我,再过来晚点,俺姐(王翠翠)就烧成傻子了!”
“一个孩子骑着车窜过来窜过去,你也放心!你怎么当的爸爸?!”李婆子也在,声音不大,却也能听清楚。
那边,余树林回答的声音很小。也不知道他说了什么,李婆子的声音陡地拔高:“你没有办法?你怎么没有办法?不生就是了!都生了五个了!”
余果和余佳对视一下,示意妹妹们停下脚步,伫立在拐弯处不敢露面。记忆中,李婆子从来没有这样疾言厉色过。
战争还在继续,李婆子的说话声非但没有停止,甚至越说声音越大:“当初,你们生了三个的时候,我就找神仙算过,你没有生儿子的命!你就不信邪,非得生。”
“那是迷信!迷信能值得信?”余树林呛声。
“好!你不迷信!你不封建?非得生个男孩才罢休?俺闺女跟着你,遭了多少罪,啊!你不知道?!”李婆子的哽咽声响起,话还是没有停下,“上一次,生二嫚(余佳)的时候,俺闺女被带走,我和你爹晚上骑着车去看。结果回来的时候,天黑看不见,我摔伤了腿,你爹磕掉了几颗牙,到现在吃饭都不利索!”
李婆子的哭泣声传来。余佳探出头,看到王文文一边抹着自己的眼泪,一边给外婆擦眼泪。余树林像个犯了错误的孩子,低着头没有吭声。良久,他蹦出一句:“我这里有苦衷,我……”
“你走!走远点儿,看着上火!等嫚儿醒了再说!”李婆子手推着余树林。余树林不走,走到墙边蹲下,双手交叉呈三角状,放在头上,一动不动。他的样子像极了一座雕塑,更像一个迷路的孩子。
爸爸的苦衷是什么呢?在被大人发现以前,余佳的脑子里一直在翻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