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早就知悉,年初,三位王爷因为一个奇怪的原因,莫名其妙调换了镇藩的地点。
而今,豫章王应该是在江州任职才是。
难不成,江州又造反了?豫章王被人挟持,无法脱身?
想到这里,刘义恭脑袋瓜子嗡嗡直响,硬着头皮打开了上疏,开始一字一顿的念了起来。
但是,刚开始念了没多久,他的双眼惊诧的瞪得圆圆的,骇然不已的望着这份上疏,双手都在隐隐发抖。
这……
这绝对可以说是本朝开国以来,牵涉最广,规模最大的贪腐案件。
若说之前赖秉礼的事情,只是靠一人之力,联合了当地乡绅,迫害民众。
其实,除了赖秉礼本人和助纣为虐的乡绅,其余人一概不知。
至于始终看好赖秉礼,想要提拔他的戴法兴,对此更是一无所知。
因此,这个案件,罪魁祸首,也就只有赖秉礼一人,其余人,顶多算是从犯。
只是由于赖秉礼为了一己之私,谋害众多百姓,性质极为恶劣,方才列为了典型,是为最黑暗的一次贪名犯罪案件。
但是,之前被众人认定为十恶不赦的赖秉礼,在现今掌握到的邓琬以及江州大小官员的面前,根本算不得什么……
赖秉礼最多算是一己之恶,但是江州这些人,大大小小上百人,全都沆瀣一气,一丘之貉。
蛇和鼠,这会儿果然凑到一窝去了。
刘义恭瞪着这份上疏,甚至想不到江州之中,还有谁会是清清白白的……
而且,这里面,甚至涉及到了以前他的几个门生。
看到这几人的名字鲜明的列在了名单之中,还有那种种恶行,刘义恭腮帮子磨了磨,难以抑制心中滔天的愤怒。
他有着开府仪同三司的身份,身边聚集了不少幕僚。
早年间,因为长期被刘骏打压,官场生涯抑郁不得志,刘义恭觉得,既然自己没有出头日了,那便不能埋没了自己的身边人。
没有一些真本事的人,都没资格当他的幕僚。
此前他们是因为心甘情愿的追随自己,方才放弃了走为官之路。
但刘义恭当初觉得,自己的后半生,已经没有了指望,何必耽误了这些人才。
别人的心甘情愿,就算他贵为王爷,也不能当作理所当然。
于是乎,他找上了这些幕僚,还积极的靠着自己的人脉,为他们张罗着前程,铺平了道路,让他们顺理成章的进入了官场之中,脱离了江夏王府幕僚的身份。
刘义恭每每想起这件事情,都不禁以自己为傲。
毕竟,天底下能够放弃身边幕僚,让他人走向更光明的未来,说来简单,但实际并不容易。
自己有这个胸襟,为身边人考虑,刘义恭自然得意洋洋。
而这些王府旧人,也从未让他失望。
胸中自是有丘壑之人,自然不是草包。
他们都怀念旧情,每每回到京城,就会来江夏王府拜会刘义恭。
尽管刘义恭当初碍于刘骏的存在,总是叮嘱他们不可常来,他本就遭到陛下打击,陛下一直生怕他结党营私,若是让陛下知道他们与他来往甚密,他是一朝王公,没有真凭实据,陛下也奈何不了他。
但他们碍了陛下的双眼,势必会遭到陛下的不待见,冷眼相待,官路不顺。
结果,他们都一一表明并不在乎这些,若被打压,干脆辞去官职,重回王府当一个普普通通的幕僚即可。
见他们如此重情重义,刘义恭也甚是感动。
他也一直以自己身边聚拢着这些旧人为傲……
但是,今日一见,其中好几个熟悉的名字,都列在了上方,那与邓琬互相勾结的罪行,一下子刺痛了刘义恭的双眼。
刘义恭登时又急又气。
他当初放他们出去建功立业,可不是为了让他们贪图富贵,压榨百姓的。
结果,他们在自己面前说得朗朗乾坤,一身清白。
然则,背地里,却尽是与邓琬互相勾结,做这等见不得光的腌臜之事。
刘义恭顿时觉得自己的一番好心,被当成了驴肝肺。
他对他们怀抱着无尽的憧憬,觉得他们会成为朝廷栋梁,结果,他们却在刘家的天下,变成了啃吃栋梁的蛀虫……
因为情绪激愤,刘义恭念起这份上疏来,胡子都吹飞了起来,双目凶光。
其余人听到了这份上疏的内容,也都面露骇然,不可置信的面面相觑。
江州涉案官员高达上百人,其中可不仅仅只有刘义恭熟悉的旧人,戴法兴、巢尚之,还有其余军务刑事大员,也都有旧时在内。
和此前的赖秉礼一样,这一次,同样有一个后辈,是戴法兴十分看好的。
走上仕途也才不到五年,同样出身寒门,前途一片光明。
听到这个后辈的名字,戴法兴垂在腰间的双手,不自觉的紧握了起来,青筋暴起。
他可以保证,此前那四年,这人绝对勤勤恳恳,为官从不懈怠,也一身清白。
毕竟,他此前一直在京城任职,戴法兴总是提携于他,一切看在眼里。
但正是因为戴法兴觉得,他有着自己的提携,官路太过顺畅,于是便想要给他历练一番。
江州是大宋的繁庶之地,委派到这个地方,也不委屈了他,远离京城,还能学到许多为官之道。
结果,现在戴法兴明白了。
离开一年,好的不学,尽学坏的了……
这为官之道,学的好啊,好就好在,一下子就上了陛下的黑名单了。
一想到这里,戴法兴紧抿着唇,忍耐住了想要吐血的郁闷烦躁之情。
接连两个被他看重的后辈,都用着这一份惊世骇俗的政绩给他开了眼,戴法兴嘴唇都要咬破了,犹不自知。
直到刘义恭把长达十数页的上疏念完,玉烛殿内,顿时陷入了一片凝滞的寂静之中。
刘义恭双手将上疏奉上,刘子业从王宝儿手中接过,扔在了案上。
他微微抬起下巴,看着殿中的这些朝中大员,说道:“对于豫章王和褚渊共同查出的这件案子,你们怎么看待?”
按捺着满腔盛怒的刘义恭当即上前一步,拱手沉声道:“陛下,此等恶行,亘古未有,惊世骇俗,若不严惩,我大宋国体何在?我大宋官员在百姓心目中的威信,也将荡然无存,自然不可饶恕。”
刘义恭一想到自己那几个旧人参与了其中,心中就想吃了屎一般难受。
他甚至比其余人,更希望这几人立即去死。
最好五马分尸,不成人形,打入十八层地狱,否则难消心中的怒火。
如果可以,刘义恭更希望亲手斩杀了这几人。
他们,完全玷污了当初他一心为他们着想,一心为天下谋求好官的一派真心。
其余大臣对此也都是同仇敌忾,义愤填膺。
上百名涉案官员,更别说这些罪臣手下,还聚集了无数为虎作伥的小人,光是想想,都觉得不寒而栗。
这么多人涉案,这些重臣不可能完全与他们没有任何交集的。
一想到自己的旧时,居然背地里做了这等腌臜之事,心里顿时恶心坏了。
尽管这个惊天大案,显得格外离谱,毕竟此前从未有过。
但若不是真实明了,他们知道,陛下是绝不可能当着他们的面公布的。
直到这份上疏奏来,大家这才想通了,把晋安王调走,把豫章王调至江州任职的用意。
更别说,还有褚渊特意掩饰的那个钦差大臣的身份。
众人顿时气急之余,不由得惊叹万千。
陛下远在千里之外,居然也对江州发生的事情了如指掌吗?
他们全都被蒙在鼓里,然而陛下却能敏锐的发现端倪,暗中派人严查,快速查明了真相,真可谓是神人。
他们甚至不知道刘子业是怎么办到的……
毕竟,按理来说,江州所有人都涉及在内,根本不会有人故意泄露真相,江州百姓被看得严严实实的,无从与外界流通。
等于一个被看守甚密的牢笼里,神奇的飞出了一记消息,竟让陛下提前知晓了,暗中设计,打了江州上下一个措手不及。
想不通缘由,大家也只能认为,陛下真是太神了!
运筹帷幄,明察秋毫,仿佛没有什么是他不知道的……
“臣等赞同江夏王所言,这些人,决不能放过一个,否则朝廷威信将荡然无存。”
“不管怎么说,发生了这般骇人听闻的事件,总该给百姓一个交代的,尤其是江州百姓,受压迫多年,若不能给他们一个完美的答复,恐怕会激起民变。”
“这等奸贼,人人得而诛之,恳请陛下全部捉拿归案,枭首示众,以平民怨。”
“他们的家人亦不是清白之辈,理应一同受罚,决不轻饶。”
总而言之,群情激奋,没有一个人替这些人求情的。
当然,面对如此滔天重罪,若想要求情,也得掂量掂量,值不值得了……
大伙儿都是为官多年的老油条,审时度势是自身最大的优点,怎么可能看着雷霆震怒,还会毫无眼力见的为人求情呢……
刘子业听了一番朝中重臣的各方意见,兀自点了点头。
“朕已经决定了,把名单上的所有人,包括那些已经被调走的大臣,全都抓捕起来,配合调查,不得放过一人。”
话音一落,朝臣们立即拱手高声说道:“陛下英明,臣等附议。”
刘子业继续说道:“此案至关重要,若不办得漂漂亮亮,不仅朝廷威信全无,还会成为北魏攻击离间我们的借口。
此事由豫章王主办,但是,全体朝臣,包括你们在内,只要豫章王有需要,都要配合他的行动,不得用借口推脱,耽误了办案,朕唯你们是问。”
总而言之,刘子业的意思就是,如今朝中的一切事务,都要给这件案子让路。
一切以江州大案为先,旁人不得有任何的异议。
而且,刘子业也表明了,其他人也别想有什么想法,想要趁机立功。
这件事情,就是由豫章王办理的,谁也夺不去他的功绩。
这些老道的重臣,也别想靠着资历去为难豫章王,豫章王身后,有他这个皇兄撑腰。
闻言,刘义恭嘴唇蠕动了几下,便将已经到了喉咙的话,全给咽了回去。
他倒不是想要强取功劳。
只是,他尤其想要亲手手刃收拾了那几个背叛了他的旧人,想要亲自前往江州,审理此案。
而且,事关重大,豫章王尽管身份高贵,仕途经验却少得可怜。
尽管此前有着揭露逆案,配合陛下掀翻了刘彧与刘楚玉的罪行,但因为他一直以来的固有形象,还是让人感到不安。
一来年轻,二来形象不好,刘义恭总有些担心,他办起这件滔天大案,会有所疏漏。
此案牵连甚广,甚至可以说是古往今来,第一要案。
一旦办理期间,出现了什么问题,甚至还会再酿出更大的丑闻,于朝廷国家而言,未必有益。
如此重大,交给一个执政经验不多的年轻王爷办理,恐怕有些不妥……
但一看到刘子业态度坚决,刘义恭抿了抿唇,也不再多说什么了。
以免说多错多……
按照陛下谨慎的为人,此前从未出错,他对于豫章王有着如此充足的信心,应该有着他的道理。
他又何必以一己偏见,去质疑揭露了此次大案的功臣豫章王呢……
更何况,从这次潜入江州,秘密安排人手,与褚渊作戏,迷惑邓琬,暗中布置人马,一举将江州涉案人员彻底抓获。
光是这等心智,看来便不是简单之辈。
也许,他还是应该对豫章王,增添更多的信心才是……
刘义恭安慰了一下自己,按捺住了想要亲自去往江州的心情。
岂料,他好不容易平复了激涌的心境,刘子业却忽然看向了他,发话了。
“江夏王,你奉公职守,位高权重,乃天下群臣之榜样,朕相信,什么事情都难不倒你。
如今江州事务,涉及甚广,光靠豫章王和褚渊二人,恐怕难以为继,着你即刻前往江州,协助他们办理此案,务必要将这件事情,圆满落实,不得有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