豫章王府内——
刘子尚坐在里屋的首位上,褚渊则端坐于下首,先前不整的衣冠早已整理妥当,穿戴整齐。
两人也并不如外人所想那般,刘子尚一边倒的折磨与凌辱,反而心平气和的在交谈着。
“本王这阵子在江州多日,虽是在发现了一些端倪,可因为江州里太多都是邓琬的人了,本王当初带来的人,都被看得死死的,难以暗中行动,褚渊你这次来了正好。”
刘子尚端起甜白瓷茶杯,朝下方的褚渊示意了一下。
褚渊连忙举起茶杯回以一礼,淡淡的呷了一口,重新放了回去。
“哪里,既然是陛下交代,下官肯定要竭尽全力,办好此事。此次多亏了豫章王思虑周全,用了这个计谋,让邓琬无从怀疑,下官佩服至极。”褚渊拱了拱手道。
在接下了刘子业的命令之后,褚渊就与刘子尚暗中书信往来。
以钦差的身份进驻江州,并不是难事。
如何打消邓琬的顾虑,让他绝不怀疑他和刘子尚暗中密谋,才是关键。
以免邓琬为了保障起见,加强防御,连同他们二人私下的偷偷来往,都被查明。
那时候,大事未成,事态暴露,恐怕褚渊连走出江州的机会都没有。
以邓琬在江州的势力,想要让褚渊正常的死去,易如反掌,根本牵扯不到他的头上。
刘子尚为人不羁成性,行事不拘一节,很快便想到了这个办法。
两人上演一场绝世好戏,直接把双方的矛盾拉满,任由邓琬如何聪明,他也想不出这里面的端倪。
最主要是,这出戏码,完全对了刘子尚的脾性。
为了这出戏能够成功上演,刘子尚这阵子拿了不少江州大小官员和侍从出气,动不动就跳脚暴怒,加以惩罚,世人皆知,豫章王心性不定,为人暴戾,蛮不讲理。
提前给这出戏做好了所有的准备,让邓琬面对今日暴走的刘子尚,也没有任何的怀疑。
以前的刘子尚,就算是再阴晴不定,但也不是像个神经病一样,到处给人找茬算账。
虽然不好相处,但也不至于处处拿命伺候。
比起以前身为太子时的皇兄,刘子尚明显算得上是稍微讲理的人。
这次,为了这出戏码,他算是以前的自己加强版了,处处看人不爽。
不过,由于教训受罪的人,都是邓琬的手下,一丘之貉,刘子尚发起癫来,倒是没有任何的负罪感。
这个点子,也就刘子尚想得出来。
毕竟,以褚渊的为人,他是断然不会想出这么不要脸的举动来的……
褚渊虽然为人素来精明,可善于谋划,可由于一向待人谦和,没有世家公子的架子,他也不希望被人用这种目光看待,因此比寻常达官贵人,更加平易近人,谦逊有礼。
不熟悉他的人,才会觉得疏远不可靠近,熟悉他的人,无一不是盛赞到底。
正因为他一直有意避开别人对于自己世家出身的偏见,他从未想过要用世家出身的高傲做戏。
这一次,刘子尚利用两人在外人面前的错误形象,好好的扮演了一出戏码,倒是让褚渊大为惊叹。
好家伙!
他可从来没想过,还有这一招!
毕竟,按照褚渊自己的为人做派,他一到达江州,势必要去向刘子尚拜会请安的。
这是人臣之礼,必不可废。
他完全没想到,还能在这上面做文章……
在褚渊想来,他们两人顶多就是表面的见一下面,拜会过后,冷淡的分开,假装没有交情,便足够了。
但这样的效果,明显没有刘子尚的主意好,邓琬该怀疑,还是会暗中加强提防。
今日刘子尚一发作,把所有人都搞懵了。
钦差和豫章王彻底决裂,就算邓琬谨慎为上,有所防备,他也肯定没有之前那么担心,加强防御了。
只要邓琬掉以轻心,那一切就容易操作了。
因此,想到今日一场戏的效果,褚渊看着眼前的刘子尚,还是不由得感叹。
有些时候,还真得不按常理出牌才行。
他一板一眼的操作,还真达不到这个效果……
而且,这一次,也让褚渊放心了不少。
毕竟,刘子尚的为人,懂的都懂……
尽管此前刘彧和刘楚玉密谋造反一事,豫章王在揭破此案之中,出力不少。
但由于之前刘子尚在大臣们心中的印象太差,导致这一次,褚渊被授与刘子尚一同合作,揭发邓琬罪状,褚渊自从建康出发启程,心中就一直没安定过。
生怕刘子尚轻举妄动,一不小心打草惊蛇,计划落空。
而且刘子尚风评太差,褚渊甚至还不敢叮嘱刘子尚,让他小心谨慎,免得刘子尚逆反心理一起,瞧自己不顺眼,愣是和自己对着干。
到时候,陛下吩咐的任务无法达成,他这个钦差,有何颜面回去面见陛下……
所幸,一切与他想象中的,完全相反。
褚渊发现,豫章王明显比之前传闻中要优秀不少。
脾性也极为稳定,说话头头是道,思虑周全。
尽管书信言语之间,也有不少粗鄙之语,但那也是在疯狂咒骂邓琬,并不是针对褚渊。
望着各种对邓琬的咒骂,以前和刘子尚并未接触的褚渊,可能会认为这个王爷喜怒不定,为人粗鄙,不是好人。
现在看来,倒成了真性情了……
想到这里,褚渊微微侧头,外面一阵阵痛苦的哀嚎便不绝于耳。
他们是在大堂的里屋密谈,至于正堂之中,还安排有人在那儿对着厚重的棉被板子伺候,大打出手。
一旁甚至还有人在那儿虚空嚎叫,一番叫嚷声痛苦不堪,撕心裂肺。
在外人听来,被打得极其惨烈。
而这,也是刘子尚安排的。
唯恐府邸之中,也有邓琬安插的人手,因此,刘子尚将正堂的门窗都栓得紧紧的,让人在里面作戏,蒙混过关。
至于他们二人,便在里屋,把这些惨叫声当成是提神醒脑的背景音,聊得不亦乐乎。
褚渊不由得轻轻摇头。
不得不说,这种伎俩,自己是完全不在行的。
得亏是豫章王从中谋划,方能成事。
“王爷,陛下给下官派遣了一队百人精骑,此刻正驻扎在城外十里的山中,只需命令,即可赶来。”褚渊禀报道。
邓琬好歹在江州耕耘多年,这里十有八九都是他的人。
有时候,就算公布了罪状,可若是没有十足的人手,还是会被反将一军,连江州的城门都出不去。
王爷和钦差的身份,虽然崇高,可若只有虚名,没有实权,一旦邓琬认真起来,他们也绝不可能是对手。
因此,刘子业早早预料到了这一点,从建康的军营之中,抽掉了百人的骑兵,跟随褚渊前来,暗中蹲守。
一旦起事,即刻快马加鞭进城,夺取城门,控制江州府衙。
披甲骑兵的威力,绝不是普通武人侍卫可比的。
饶是只有这百人,刘子业相信,摆平江州邓琬的势力,绝对不成问题。
刘子尚点了点头。
“这没问题,别忘了,江州也有驻守军队,一旦邓琬被控制了起来,江州的军队也会为我所用,绝对不会为了救邓琬,冒着天下之大不韪,造反生事。”
正是因为江州有军队驻扎,常年以来,这里才会变成藩王屡屡先行造反的圣地。
邓琬在此地耕耘多年,就算是本地军队,也安插进了不少他的人手。
军中甚至还有许多他贿赂招揽的内奸。
正因如此,历史之中,刘子勋的起事才会那么顺理成章。
因为刘子勋有统领当地军队的名义,邓琬更是有着操控军队的实权,两人互相配合,一呼百应。
想到这里,刘子尚不由得庆幸了了起来。
幸好江州的典签,收到上谕,早于几天前便启程回京述职了。
典签在此地也有数年,早就背叛了刘骏,如今新皇登基,更是没有丝毫忠诚,与邓琬互相勾结,这阵子没少监视刘子尚,导致他行事处处掣肘,更不敢去调查内幕,生怕引起怀疑。
典签更有着监控藩王,节制当地军权的职权。
若是典签在此,刘子尚若想要控制江州军队,并不容易。
如今典签一走,刘子尚便成了如今江州军队最高的统领人物。
邓琬饶是再贿赂人员,那也是暗地里的事情,明面上,这些士兵,还是得听刘子尚的命令。
若是邓琬大权在手,还能将江州把控在手中,刘子尚若想控制军队,也不容易。
反而会让邓琬趁机行事,反将一军。
但若是邓琬出了事,自身难保,这些军队士兵,断然不会为了区区一个邓琬,便冒死造反的。
因此,刘子尚断定,要么不起事,一旦起事,必须让百人精骑第一时间,将邓琬控制起来。
一旦邓琬受制,江州的军队,尽归己手,不再变成问题。
也正因这里到处都是邓琬的耳目人手,才会导致刘子尚处处受限。
明面上嚣张跋扈,无人敢惹。
但刘子尚清楚,一旦自己一不小心惹到了邓琬的死穴,就算自己身为皇帝的亲兄弟,那也难逃厄运。
绝对会随便胡诌个理由,假装是意外身故,回禀给京城。
陛下不彻查还好,陛下一旦彻查,不依不饶,邓琬甚至还能以江州的根据地,另外扶持藩王造反。
在此深耕多年,他早有退路。
因此,明知邓琬犯有重罪,但刘子尚还是不能轻举妄动。
就是为了不动则已,一动,便要一举将邓琬拿下,决不能让他有反应过来,联系人手的时间。
到时候伙同整个江州军队,就一发不可收拾了。
“那需要下官去暗中联系那些受害百姓,收集明确罪状,拿下邓琬吗?”褚渊谨慎问道。
刘子尚摇了摇头。
“罪状这种东西,别说真实存在了,就算是没有,一旦我们拿下了邓琬,要多少有多少。”
说到这里,他轻笑了一声。
“反正本王已经知晓了,大致上哪些地方的百姓被侵占了农田,只要拿下邓琬,他们自己就会主动前来告发罪行。至于邓琬此前多年的种种罪状,树倒猢狲散,多得是人前来检举。”
对付邓琬,所谓的罪状,从来都不是关键。
江州被他打造得密不透风,处处掣肘,才是问题所在。
若不是江州早已被他渗透,邓琬也不会那么胆大包天的侵占农田,肆虐百姓。
正是倚仗着自己在江州一手遮天,旁人拿自己没有办法,才会如此嚣张。
若还是先前的刘子勋镇守江州,恐怕还真会如了邓琬的意,刘子勋像傻子一样被他摆布,而邓琬,也成为了江州名义上的土皇帝。
“幸亏皇兄明鉴,知道江州有问题,这才派遣本王前来,否则这江州,还能算是我们大宋的江州?”刘子尚微微眯起了眼眸。
虽说他对于父皇刘骏,格外埋怨不喜。
当初也不希望走父皇的老路,来江州镇藩。
但江州可是父皇当年起事的地方,在刘子尚的心中,还是有着别样特殊的地位的。
如今一看,江州居然成为了邓琬这等小人的根据地,刘子尚是恨得咬牙切齿。
算是龙兴之地的江州,岂可因为一个邓琬,便变成人人得而诛之的造反之地……
“还好皇兄聪明,事先将典签还有江州府衙的太守都给调派回京了,这可都是邓琬的人,没有了他们的从旁协助,邓琬如同卸了臂膀,我们行事也会简单许多。”
刘子尚并不清楚刘子业让各地刺史太守回京的上谕,是针对全国的。
他只当是皇兄对于自己的另一种帮助,心中感慨万千。
典签和太守,都是邓琬控制江州军政的代言人。
没有了这些人,邓琬若想控制军政,名不正言不顺,也没那么容易……
其实,刘子尚虽为江州镇藩藩王,但实则亦是江州本地的刺史,按理说,刘子业这次的召集命令,同样包括了刘子尚。
只是,刘子业有令,凡是此前过年回过京城的藩王,不必再回,所以刘子尚才能名正言顺的留下。
不说为了刘子业的命令,饶是为了这阵子邓琬对于刘子尚的监视,刘子尚憋不住这口气,也要灭了这胆大包天的邓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