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修明侧头一看，就见一个面容棱角分明，眸光锐利的中年男子，身着黑色软甲，头戴红缨盔帽，右手握在别在腰间的长剑手柄上，大迈步朝着自己这边而来。
看到此人，刘修明微微蹙了蹙眉心。
皇宫之大，她就算再活跃，平时也只在小范围，自己熟悉的区域内活动，就连那些妃嫔的居所，她都鲜少踏足。
皇宫里的伺候来往的人也不少，刘修明一个小姑娘，就算再生性活泼，她也不敢随意去跟陌生男子接触，以免损害了公主的尊仪。
因此，沈攸之在朝堂之上大名鼎鼎，可在宫廷内部，对于一个年幼的公主而言，却是实打实的生面孔。
加上平时沈攸之的当差地点，也不在刘修明经常活动的范围内，因而此刻一看到沈攸之，刘修明眨了眨眼，感觉到万分的陌生。
练武场也是宫廷侍卫锻炼的地方，沈攸之不属于侍卫之列，他自己兼着军队的官职，平日里训练，自然会在军队之中。
故而尽管这段时日，刘修明经常前来练武场，亦是从未见过沈攸之一面。
不过，就算陌生，但刘修明也不是那种无知之人。
沈攸之一身军官将领的装束，腰间别着的长剑，剑柄的一端还镶嵌着亮眼精致的宝石，剑身雕琢完美，一看便知，身份必然不一般，与寻常侍卫，绝然不同。
“卑职参见公主殿下！”
此时，沈攸之已经步伐稳当的来到了刘修明的面前，单膝跪地，朝她行了见面礼。
“你起来吧，不必行此大礼。”刘修明连忙说道。
她鲜少接触朝臣将领，眼看沈攸之官职必然不低，刘修明顿时有些惶恐了，当不起这个大礼。
沈攸之领命起身之后，眼见他行了礼，却并未离开，反而直勾勾的盯着自己，刘修明心里颤悠了一下，总觉得有所不妥。
“你……是何官职？”她小心翼翼的询问。
沈攸之拱手回道：“卑职在军中任职，乃是车骑中兵参军沈攸之，职衔不高，让公主见笑了。”
刘修明也不知道这官职到底是高是低，朝堂上的事情，她是一概不知。
刘修明看他的态度，话语铿锵有力，目光灼灼有神，与她对视，也不偏不倚，并未游离生怯，一板一眼的表现，便猜测这绝对不是一个寻常军官。
职位低微之人，面对皇家公主，绝对不会如此不卑不亢。
只有见过了大场面，位高权重之人，能力给予他们的自信，才让他们如此从容不迫。
“将军谦虚了，不知道将军今日来此，是想要借练武场一用吗？只是这练武场……”
刘修明开始犹豫了起来。
若是沈攸之当真需要用到练武场，刘修明自然愿意将武场让给需要之人。
自己本来学武便是为了兴趣罢了，可不敢耽误了朝臣正事，孰轻孰重，她心里是清楚的。
可是转念一想，今日皇兄会差遣新的师傅过来，她若是就此离开，恐怕师傅的面都见不着。
就算在外等候，面见了新的师傅，可武场已被占用，无法顺利学习，皇兄那边她也不好交代。
以免说出了沈攸之借用了练武场，反倒是让他遭到皇兄责备……
思来想去，刘修明还是决定打算自己在外等候，等早朝结束，亲自去向皇兄请罪，说自己身子不适，明日再行练习。
就在她胡思乱想之际，沈攸之却已经开口了。
“公主既然已经到了，那便一同进去里面吧，卑职正是陛下任命的教导师傅，今日开始，全权担当教授公主武艺的职责。”
“！”刘修明立即惊了。
她学武只不过是小打小闹，皇兄竟然真的派了一名将军来教她？
连她都觉得，这不是杀鸡用牛刀么？
她怎么承受得起！
“这……”刘修明犹疑的看着沈攸之，“将军若是觉得不方便，我可以去跟皇兄说一声的，不劳烦将军了……”
她唯恐沈攸之觉得自己大材小用，心生不满，但又不能不遵旨行事，便想要替沈攸之推辞了这个职责，也算是成人之美了。
沈攸之立马拒绝了，“公主不必多想，卑职身为人臣，自然应该遵命行事，请公主立即进去练武场，学习马上开始。”
刘修明顿时被噎住了。
她看了看沈攸之面无表情的模样，总觉得他一身冷意，吓得心底微微发寒。
话也不敢多说了，立马连连点头。
“师傅说的是，弟子谨遵师傅教令。”
她恭恭敬敬的朝沈攸之拱了拱手，作出了一个迎请的姿势，礼让沈攸之先行一步。
沈攸之倒是十分意外的瞟了刘修明一眼。
他想象中的公主，可不是这般姿态的。
以前陛下三姐弟的为人，人尽皆知，尽管陛下现在似乎痛改前非了，可山阴公主造反之事，早已不是新闻了。
旁人只知道这三姐弟的荒唐事迹，关于刘楚佩和刘修明两人，却是极少耳闻。
因此，就连沈攸之这种两耳不闻窗外事的武将，都以为刘修明和刘楚玉并无不同。
既然是亲姐妹，为人秉性应该是相近的，毕竟近墨者黑嘛！
再加上刘修明把手伸向了习武学艺之事，在沈攸之看来，这位公主应该不是什么本分之人，胡乱行事。
寻常女子，应该精于女红之事才对，事先便蒙上了两层偏见。
沈攸之接下了这个任命之后，还曾苦恼过，该如何管教这位弟子公主，却又不能折辱到了公主身份……
现在看来，却是他多想了。
要么就是刘修明第一印象，善于伪装。
但沈攸之自知，自己这个身份，公主之尊，还犯不着为了骗他而藏着掖着。
军中沉浮多年，御下无数，沈攸之也有着自己的识人之明。
在他看来，刘修明也不是那种虚伪矫作之人。
“那便进去吧！”
沈攸之收敛了心神，面无表情的点了点头，率先踏入了练武场之中。
刘修明在后头拿眼轻轻觑着沈攸之的背影，暗暗吁了口气。
这位新师傅的气场，果然与旧师傅全然不同。
皇兄为了镇住她，竟然真的大手笔的派遣了一个将军过来当老师，真不怕大材小用……
刘修明此刻是不敢惹事了，但在沈攸之的威压之下，她心中开始隐隐兴奋了起来。
有个真才实学的师傅教授武艺，那她就能学到真本事了。
天知道，此前她并不想游手好闲，无奈旧师傅脸皮薄，愣是撑不起场子，不敢教授于她，她又不忍向皇兄揭露师傅的无能，免得他经受责罚，方才破罐子破摔的。
……
刘修明学武之时安排妥当了，正式开始了教学历程。
另一边，刘子业早朝已然进入了尾声。
望着朝臣们在下方各抒己见，等议论结束后，王宝儿凑近刘子业的耳际，低声耳语了几句。
于是，刘子业轻轻颔首，随即朗声道：“朕召了几名匠人前来，此刻就在太极殿外等候，朕有一件大事，要让诸位臣工一起见证。”
话音一落，大臣们都深感意外。
若说要清查吏治，也与匠人无关。
可并非如此，那这时候，还会有什么大事发生呢？
至于沈庆之等军职之人，却是以为刘子业在百官面前，要正式宣布裁撤军队一事。
因此，他们脸色稍微有些犹疑不定。
毕竟，他们军务统计一事还未完成，抚恤优待等问题尚未解决，这么早公布，恐怕太过急躁了，于大局未必有益。
若事后没有个肯定的安抚，军队大乱，犹未可知……
至于匠人等人前来，他们自然以为，朝廷要收缴裁撤士兵的武器甲胄，重新熔炼，铸造成新。
在众人心思各异的时候，刘子业率先起身，由王宝儿搀着，下了高台。
于是乎，众臣也只好收敛了心神，纷纷跟随在了刘子业的身后，朝太极殿外走去。
殿外的广场上，一群无法进入殿中，三品以下的官员早就在外等候。
如今，不止他们在此，几名对于许多大臣而言，面孔陌生的匠人也都等在了殿门之外。
一看到刘子业到来，他们纷纷叩拜见礼。
他们身后，摆放着一个个架子，上面摆好了各式军用武器，五花八门，应有尽有。
“你们起来吧！”刘子业轻轻抬手。
待匠人们恭敬起身之后，刘子业这才转身，面向着众臣。
“看到了吧！你们的左手边，是以前一直使用的旧式钢铁武器；至于这右手边，则是新的炼钢之法，锻造出来的最新武器。”
闻言，众臣都惊讶不已。
什么时候开创了一个新的炼钢之法？
看着陛下自信满满的模样，可见这事儿私底下已经进行了一阵子了，保密工作做得也太好了！
刘子业随后看了看左右侍卫，吩咐道：“你们各自拿着新旧武器，给诸位公卿百官试验一下。”
由于事前早有吩咐，侍卫们也都知晓自己的职责。
他们领命之后，便各自拿到了一模一样的武器，互相对阵试验，武器类型一致，只是新旧之别。
下一刻，百官们很快便看到，数十名侍卫分成了新旧武器两列，开始认真对阵互拼了起来。
准确来说，也不是武艺之争，不过是新旧武器，不顾一切的对砍。
于是，太极广场之上，立马就迸发了一阵响亮震耳的锐声，武器碰撞的叮当作响，不绝于耳。
文官们不明所以的皱眉看着这一幕。
旧式钢铁就算再不济，也不是不堪一击的豆腐，一时之间无法迅速分出优劣胜负，因此，这些只爱舞文弄墨的文官们也只能按捺着性子，耐心观看。
至于武将，则立马领悟到了刘子业的心思。
他们知道，新式武器绝对有着超然的优势，否则，陛下犯不着如此兴师动众的在百官面前示范。
对于武将而言，除了战马不可或缺，还有什么比武器更能打动他们的内心呢……
甚至对于一般步兵而言，武器比战马更加重要。
因而，尽管互相对拼的戏码，一时半会儿分不出胜负，表面上看着无聊，但武将们目光熠熠生辉，还是看得十分有劲儿，眼中充满了期待之意。
哐当！
一声乍响，场面上，出现了第一个变故。
一把断剑跌落在了地上，发出刺耳的砰响。
优劣已分，手持新旧长剑对敌的两名侍卫立即分开，回到了队列之中。
只是，那名拿着旧长剑的侍卫，手中的长剑早已只剩下了末端的一段，剩下的一半，孤零零的留在了广场之中。
武将们见此，双眼一亮，唇边不自觉的流露出了激动的笑意。
能够硬生生将一柄长剑砍断，可见新的炼钢之法，锻造出来的钢铁绝对不凡。
若是用在战场之上，北魏一方依旧使用着旧式武器，而他们大宋，全都是新式武器，对阵开始之后，绝对能在武器上，给北魏一个深刻的教训，找回当年元嘉北伐失利的场子。
光是想到这里，不少武将都激动了起来，心里已经蠢蠢欲动，想要开战了。
毕竟，这些年自文帝起，对阵北魏，战事总是失利，无法达到开战前设想的战果，导致不仅文帝郁郁而终，就连他们这些武将也都憋着一股窝囊气。
时不时还要被那些文官打击，说他们耗费巨额军费物资，却打不下半点战果，无法收回当年的河南旧地，朝廷高官厚禄，养的都是一群废物。
武将的气性本就刚烈，被如此羞辱，更是忍无可忍。
在朝堂之上，不止一次和文官们爆发矛盾和争论了，只是实在没有过人的战绩，以至于总是没有充足的底气撑腰。
要不是知道朝廷没钱没马，实在没有能力支持开战，他们巴不得掀起战争，替自己争一口气。
如今，在武器上面看到了希望，武将们自然激动不已，甚至已经联想到了战胜北魏，收复旧土，荣誉加身的美好画面了……
最主要的是，能堵住文官的嘴，从此直起腰杆子来。
刘子业掀了掀眼皮子，看到了众人百态，唇角轻扬。
“别急，继续看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