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子尚先入为主，本就对邓琬意见极大，在赴任到达江州之后，亲眼见过了邓琬，心中的反感更甚了几分。
之前的，果然不只是偏见。
这家伙，心里没鬼都没人信，否则哪儿用得着如此费心奉承，装模作样……
再加上邓琬一家，两个兄弟都是反贼，尽管邓琬目前没反，那他也干净不到哪儿去……
在江州待了一阵子，刘子尚观察到的状况便更多了。
刘子尚始终记得，自己被派遣过来的原因，就是皇兄觉得江州并不太平，里面暗流涌动，似乎有人蠢蠢欲动，并不安分。
因此，刘子尚这段时间，一直格外关注其他官员的性格和做派，发现各有各的问题，当然，问题最大的人，无疑是长史邓琬。
这一次递来的新折子，刘子尚把初步调查出来的现象都一一说明了。
邓琬在江州的风评并不好，百姓们提起他，似乎都有着难言之隐，又不敢明说。
刘子尚让模样陌生的下属装扮成外地商人，进城塞了些银子，才让百姓鼓起勇气说出了真相。
尽管现在推广了均田制，可邓琬仗着天高皇帝远，加上江州这个地方，尤为特殊，他胆子极大，强行侵占了民田。
他顶多塞了一丁点的钱粮给这些被侵占田地的百姓，做做表面功夫。
并且，还极度不要脸的表示，他慷慨大方，换作是其他人，直接强取豪夺，根本不会给予补偿，甚至还会杀人灭口。
只是他这位长史大人，是个良心人，朝廷打算筹备钱粮，以备不久将来的战事，方才强行收取民间大量民田，作为军队的补充。
他于心不忍，私自开仓补偿，希望百姓能体谅朝廷的困难。
若未来的战事之中，朝廷不幸战败，北魏的铁骑横扫而来，这里的农田也早晚会变成千里荒芜之地。
暂时苦一苦百姓，日后朝廷必定加倍补偿回来……
看到折子中刘子尚的阐述，刘子业双眼都要冒火了。
这邓琬，没想到还是个pua高手！
刘子业从没想过，推行了均田制，就能天下太平，人人平等了。
毕竟，上有政策，下有对策。
对于一些贪污纳垢的人来说，永远都不缺压迫百姓，强取利益的肮脏手段……
可是，他这均田制才推出了几个月，更南方偏僻的地区，甚至还没普及完成。
可以说百姓们自家的地刚到手，还没焐热，这么快就被人从中作梗了。
对于这些擅长偷鸡摸狗，不做人事的贪官，刘子业真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幸亏他知道历史进程，历史上，刘子勋于江州起兵，全都是因为邓琬不服刘彧的统治，认为刘子勋身为先帝子嗣，继位更加名正言顺，刘彧只是文帝子嗣，也不是出身名贵，根本没有这个资格。
旁人劝阻他，让他不如趁势认同刘彧政权，但邓琬愣是不同意，拒不认同。
毕竟，文帝刘义隆是武帝刘裕第三子，孝武帝刘骏也是刘义隆的第三子，邓琬始终认为，第三子对于刘宋皇室而言，有着别样神奇的玄学。
而处于江州的刘子勋，正好也是刘骏的第三子，这不十分符合登基的玄学吗？
再加上成为辅政重臣，大权在握的诱惑实在太过吸引人，邓琬根本无法抗拒，于是毅然决然的扛起了对抗刘彧政权的大旗。
以至于刘子勋也被他裹挟了，众多于各地就职的刘骏子嗣，也都纷纷扯起了大旗响应，祸及整个天下。
此前没有见过邓琬，但刘子业想起这些事情，就觉得邓琬此人并不干净。
为了一己之私，将战争绵延全境，祸及天下百姓，这种人，能忠心得到哪儿去……
因而，对于邓琬始终不放心的刘子业，方才派遣了刘子尚前去监管。
果不其然，这个人，这么快就闹出动作来了，根本安分不下来。
恐怕江州，是最快把黑手伸向均田制的地方。
始作俑者，就是这个邓琬了。
刘子业看着奏折上，对于邓琬各项罪名的罗列，心中气不打一处来。
幸好自己有着历史的教训，警惕邓琬，特派了刘子尚去查明真相，否则靠着少不更事的刘子勋，被人忽悠麻了都还要替人数钱。
想到刘子勋归来，为邓琬各种说好话，刘子业便不由得抽了抽嘴角。
难怪小孩子的感情，最容易被欺骗。
甜言蜜语哄骗一番，就信以为真，自以为遇到了好人。
历史上，刘子勋还被直接带进了沟里，被迫当个吉祥物起兵造反，最终兵败身死。
当然，那时候原身也极为忌惮第三子登基的玄学，将位于江州的刘子勋赐死，以图彻底解决后患。
估计刘子勋同意和邓琬同流合污，就是为了救自己一命。
毕竟，不反也是死；
若是反了，依照原身那不堪的名声，还有可能成功，那还不如直接反了，谋求一丝生机……
刘子业在奏折上落笔，让刘子尚搜集更多的邓琬罪证，到时候一并呈上，自己将会派遣钦差过去，秘密调查。
到那时，人证物证俱在，谅他也无从辩驳。
对于邓琬的罪行，刘子业颇为震怒。
他推行均田制，就是为了让天下百姓感受到皇帝的恩泽，提升自己的威望，加强民心，充裕国库。
百姓们吃得饱饭，就不会闲着没事当流民造反了。
但偏偏，这个邓琬愣是跟自己唱反调……
他把百姓们还没焐热的田地都给侵占了，侵占就算了，毕竟是他个人的行为，偏偏还把原因归咎于朝廷因为筹备战事，决定苦一苦百姓，让他们体谅朝廷的难处。
把锅都推给自己这个皇帝的身上，把他自己摘得干干净净的……
开玩笑！
苦一苦百姓这种话，统治者自己心里清楚就算了，哪儿能够当面说出来，让百姓知晓……
横着达官贵人在京城锦衣玉食，不加收敛，百姓们却要为了所谓的朝廷，自我压迫受苦……
百姓们自称贱民，自己也清楚地位低下，在人上人的心目中，自己低贱如蝼蚁。
可这种事情，大家互相心知肚明便罢了，摆在明面上，这岂不是激化矛盾么！
更何况，刘子业自己也是从屁民转变过来的，进行的各项改革，最终目的虽是为了稳固自己的统治，让刘宋变得愈发强大，可归根结底，他也希望百姓们能够因为自己而过上好日子。
这两点并不冲突！
在他心目中，压根不存在所谓屁民低贱，动不动先苦一苦他们的想法……
邓琬此举，完全就是在诋毁他的人格。
他这半年多建立起来的高尚形象，很可能被他这么一诋毁，轰然倒塌。
“邓琬真是死不足惜！”
刘子业握着笔的右手，青筋暴起，目光极为狠厉。
江州这个地方，最为特殊。
历年来，最容易闹事起兵的地方，就是这里了。
对于江州，刘子业的提防比其他地区要高不少。
江州一切稳定，对于刘子业来说，就是最好的消息。
可偏偏这个邓琬，就是要在江州搞事情，生怕江州百姓不反……
奏疏上，刘子尚还说，因为他的到来，邓琬暂时收敛了自己的行径。
毕竟，他已经成婚，长大成人了，必然不会像刘子勋这种半大的孩子那么好骗。
邓琬担心事迹败露，因此暂时将农田归还，但严令百姓不得外泄。
要不是刘子尚本就对邓琬充满了意见，初来乍到，还被邓琬那一番恶心人的奉承操作膈应了一番，背地里依旧去查证了，恐怕还真会被他的粉饰太平所蒙在鼓里。
一到达当地，就立马发现了这种罪行，刘子尚激动极了。
忽然发现，自己居然还真是当官的料子……
皇兄派遣他来，他果然很快就挖掘出了罪证，这证明了自己比刘子勋这等末流强多了。
以前的刘子尚始终被人看作废人一个，如今连番的成功，让刘子尚充满了自信心。
瞧！
他也不是一无是处。
自己并没有辜负皇兄的信任，手到擒来，不在话下。
刘子业在朱批之中，夸赞了刘子尚的勤勉能干，让他再接再厉，等待钦差前去联系，共同行事。
在刘子业的心目中，邓琬已经是个死人了。
他的所作所为，每一个都精准的踩在了自己的雷点之上……
在敏感地点江州闹事；
阻挠自己均田制的推行；
破坏自己在百姓心目中的威望；
残害压迫百姓……
这种人不死，天理难容！
“这种人，还妄想当辅政重臣？得亏被刘休仁干掉了！”
刘子业将奏折批复完毕，合起来后，心里余怒未消。
当然，历史上刘休仁力挺的刘彧，也好不到哪儿去。
简直就是两坨屎，一个臭，一个更臭的差别，苦的都是只有百姓。
随后，刘子业叫来侍卫，让他将这份奏折快马送回江州去，亲自交到刘子尚的手中。
“来人，召褚渊进宫来，朕有事找他。”
侍卫离开之后，刘子业又让人去传唤褚渊进殿了。
当褚渊匆匆入宫之后，刘子业让其平身，便吩咐了起来。
“豫章王来信，江州有事发生，朕委派你为钦差大臣，前去江州协助豫章王行事。”
褚渊当即明白，江州肯定是发生什么大案了。
早该知道的，陛下莫名其妙将几个藩王调任，必然不是出自偶然。
现在看来，豫章王到达江州才多久，这么快就需要朝廷调派帮手过去了，可见江州早有蹊跷……
陛下的举措，果然是事出有因的。
于是乎，褚渊立即拱手，朗声应了下来。
旋即，刘子业又细细的叮嘱了起来，让褚渊打着另一个旗号，前往江州。
正好此番朝廷到处寻找养马场地，江州地理情况应该不太适合，但褚渊可以顶着协助建安王刘休仁办事，于各地调研为名号，打着路过的名义，逗留江州。
其钦差之职，绝不能外泄。
刘子业的目的，就是为了让邓琬一心招待路过的褚渊，而降低对刘子尚的警惕。
尽管刘子尚摆出一副已经被蒙骗了的傻大个形象，他过往种种的丰功伟绩，也确实证明了他就是草包一个，因而邓琬阿谀奉承了这段时间，已经对他降低了戒心。
但是，由于刘子尚始终顶着皇帝亲弟弟的身份，邓琬还是装模作样，不敢掉以轻心，太过放松。
在此情形下，想要将他的罪证全部挖出，任务不免有些困难。
让褚渊这个熟面孔过去，刘子业就是为了麻木邓琬，将他对刘子尚的警惕，转而放到褚渊身上。
到那时，刘子尚行事，就方便多了。
本来，刘子业一开始打算让何戢承担这个钦差任务。
毕竟，刘楚玉霍霍了何家一番，多少委屈了何戢这个年轻小伙了，刘子业对他还是颇感同情的。
总的来说，刘家自己也撇不开关系，教女无方，牵连了夫家……
反正何戢能力尚可，历史中也是名臣一位，就算不为了弥补他，刘子业也没打算荒废一个人才。
但是，刘子业转念一想，很快就放弃了这个念头。
自己对刘楚玉这个姐姐可没有半分同情，可架不住刘子尚对于刘楚玉，还存有深厚的姐弟情谊。
到时候，一看到前姐夫，刘子业也担心刘子尚，一时冲动会委屈了何戢，面不和心也不和，坏了大事。
本来何戢就是无辜的，何必让他再承受皇家的迁怒……
于是，刘子业方才将人选改成了褚渊。
以褚渊的名望与地位，担当为朝廷寻找养马场的职能，合情合理。
再加上他还是皇家驸马，路过江州，邓琬也绝不能轻视于他，必然得耗费一番心思招待备至。
到那时，就是刘子尚的舞台了。
褚渊领旨离去之后，刘子业又传唤了几名侍卫，让他们领着自己的上谕，秘密前去江州，听从刘子尚行事。
他担心刘子尚人手不足，他的下属也都被邓琬知悉，不便行事。
派遣几个面生之人前去，邓琬断不可能知晓。
待全部安排完毕，刘子业方才幽幽的叹息了一声。
“江州，邓琬……”
不是太平之地，亦不是安分之人。
所幸先下手为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