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刘休仁也有了自己初步的想法。
他在统计最新的田地户籍状况时,发现很多地方的荒地,并没有被开垦。
若是这次发现适合改造成养马场的地方,已经分配好了田地,那不妨将这些人,转而去让他们开垦荒地。
朝廷会适当给出一些补贴,以嘉许他们开荒的举措。
这比起将他们重新分配一些已经登记在册的土地,要划算得多。
反正钱还是照给,那还不如趁机多一些人去开荒。
毕竟田地这种东西,永远都不嫌多……
早在昨日之时,众多大臣便收到了陛下的吩咐,让他们多加留意一下,找些地方开辟养马场。
这种想法,已经在刘休仁脑海中转悠了一天。
只是,今天正好自己便被正式委派为专门负责此事的大臣,刘休仁斟酌了一番,便当朝将自己的想法道出。
刘子业闻言,深思了一会儿,发现这法子确实很妙。
古往今来,封建王朝,永远逃不开土地兼并的问题。
随着人数越来越多,可供分配的田地越来越少,均田制这道政令,迟早都会彻底崩坏,到了最后,无地可分,人比地多。
虽说刘子业也在鼓励开荒,可是,在现在初期,重新统计户籍和田地,土地比人多的现况,根本无法激起百姓们开荒的积极性。
尽管朝廷给予开荒奖励,但奖赏的那点钱,在百姓看来,根本不如早早拿了田地,早一步耕种收获来得强。
可刘子业也不可能加大奖赏力度,毕竟,朝廷自己都没什么钱。
去年南方涝灾,想要恢复生产都得一段时间,他还免除了当地一年的赋税,再加大奖励,他连买马的钱都支付不起。
更何况,百姓们都去开荒了,谁来耕种?
没人耕种,哪来的钱粮纳税……
可以说,开荒也不是,不开荒也不是,鼓励开荒也没人同意,就算有人开荒,也少之又少。
而今,将那些原有土地的人分配去开荒,这个季度的收成全部收归己有,不用纳税,还格外给予开荒奖励,另外赔偿重新分配田地的钱粮。
不用纳税,赔偿钱粮,外加开荒奖励……
这三者加起来,就算有些麻烦,但相信百姓们还是乐意接受的。
实际拿到手的才是自己的。
这小部分人的赔偿与奖励,刘子业还出得起。
更何况,开辟出来的荒地,只要没有战乱祸及到当地,朝廷系统没有崩坏,就永久性的成为了可供使用的田地,这笔买卖,还是相当划算的。
换作是全天下人去开荒,这笔庞大的费用,那他肯定是出不起的。
“建安王的意见很好,朕允了,回头你详细写份奏报上来,朕查阅无误,便可正式施行了。”
刘子业深思熟虑,觉得甚妥,便点头赞同了。
“臣遵旨。”刘休仁执手,朗声回道。
看到他自信满满的模样,刘子业微微一笑,心情不错。
能够有奏效的方法解决自己的难题,对于培育战马的问题上,他也不用那么耗费心神了。
最主要是,如今经过了一段时间的锻炼,接触的朝堂政务多了,刘休仁的能力明显开始跟上来了。
一开始还有些唯唯诺诺,总是怀疑自我,做事瞻前顾后,生怕做错了事情,耽误了正事,辜负了皇恩。
如今,都可以在朝堂之中,大大方方的道出自己的想法,大胆提出政策建议了,与刚开始授予他钦差之职,前往南方赈灾时的模样,全然不同了……
整个人的风貌都完全不一样了,如今瘦了,加上一副自信飞扬的样子,给人的感觉都变得精明了许多。
对此,刘子业颇为感慨,心中尤为欣慰。
忽然意识到,名臣养成,真的很有成就感。
当然,他之所以愿意培养刘休仁,无非是历史上,刘休仁真的证明过自己。
那些有识人之明,没有人物图鉴和历史成绩就精准的提拔出人才的君王,才是真牛逼。
这一点,刘子业自认还是比不得的。
一旁的刘义恭侧头看了看刘休仁,忽的微眯起了眼。
等退了朝,刘子业离开之后,刘休仁走向了大司农,跟他交代起了农田水利法自己负责的事项,让他代为多加注意。
等大司农应承下来后,刘休仁准备离开之际,在太极殿门前,遇上了等候在此,并未离开的刘义恭。
“建安王。”刘义恭主动走上前来,拱手叫道。
刘休仁连忙执手,回应了起来。
“建安王,这次陛下委以重用,我之前负责均田制的推行,这方面我还是可以帮得上忙的,若是需要,你尽管向我开口,我这边人力物力都可以提供。”
闻言,刘休仁双眼一亮,连忙说道:“那就多谢江夏王了,有江夏王您这句话,我就放心多了。”
他虽负责农田水利法,可总归大体上是负责推广陛下的恩泽,鼓励百姓勇于提出耕种创新。
尽管也有一定程度上涉及到当地的田地分配和户籍问题,但是,具体的资料信息,还是没有专门负责均田制事宜的刘义恭清晰。
有关地理讯息,哪里适合养马,哪里荒地最多,朝堂上下,当属刘义恭掌握的信息最多。
有什么问题,问他就最为合适了。
原本刘休仁与刘义恭并不熟悉,尽管也锻炼了一段时间,可面对这等三朝重臣,他还是有些不太敢主动接触。
本想着自己努力一把,拿着地理图纸研究一阵子,应该可以完成任务。
但如果有刘义恭的协助,那将会是事半功倍。
对此,刘义恭淡淡一笑:“哪里,你我同朝为官,为君分忧,是我等作为臣子应尽的职责,这件事情,我可以帮上忙,又岂会置身事外呢!”
刘休仁感激的拱了拱手,“江夏王大义,不愧是三朝老臣。”
“没事,需要的话,尽管找我,无需客气。”刘义恭笑了笑,很快便告辞离开了。
刘义恭人可精明着呢!
他敏锐的察觉到,陛下对刘休仁格外看重,这件事情,其实交给自己负责,应该是最为妥当的。
毕竟,依照他的资历,权倾朝野,就连现在被敲打过后的戴法兴,都不能像从前那般,对他不屑一顾了。
如果他负责此事,其他大小官员,也不会因为各种私心,对他进行掣肘,他们没有这个胆子。
而且,他负责均田制的推行,天底下,就属他最了解状况了,此事若交给他,必然能尽快落实。
但是,偏偏这件事情,陛下选择了交给刘休仁负责。
刘义恭眼珠子一转,很快便想通了缘由。
说到底,他们这些老臣,那都是先帝留下来的老臣子。
不管如何识相,在陛下看来,老臣都有着自己的班底和党羽,始终不可尽信。
先前的戴法兴,都令陛下费了心思,才能敲打清醒,将他的气焰压制下来,三方掣肘,方能完成制衡。
对于新君而言,势力庞大的老臣,就是前朝留给自己的麻烦。
运用得好,可以帮自己整顿朝政,若是运用不当,说不准什么时候玩脱了,身为君王,却无法控制朝堂了。
打压老臣,培养新秀,古往今来,都是历代君王的常规操作。
在刘骏登基之后,刘义恭自己当年就承受过这个压力,自己被打压了十多年,眼看着人微言轻的戴法兴和巢尚之迅速提拔了上来,甚至超越了自己。
对于这种事情,刘义恭可以说是经验丰富了。
当年的他还有些不服气,但现在,垂垂老矣,已经是五十多岁的老头儿了,还有什么看不开的呢!
尽管也有着自己的锐气,想要在戴法兴面前争一口气,可看到刘休仁这种新秀,刘义恭也不介意帮上一把。
既然自己无法阻止陛下培养新秀,那他便加入其中。
横加阻止,说不定还会招人厌烦。
冷眼旁观,也显得他这个三朝老臣,不明事理。
相反,他协助新秀,给新秀撑腰,也可以让陛下看到他识大体,自然增加了好感。
日后就算退下来了,也少不得他的恩宠,不会被秋后算账……
经过这十多年的打压,刘义恭可算是活通透了,心里明明白白的。
争权夺利,已经不是他这个年纪该做的事情了,为自己的后半生谋取平稳,才是重中之重。
陛下若是把这件事情交给他处理,无非就是让他压过了戴法兴和巢尚之,破坏了三方制衡的现象。
老臣手段依旧老练,朝堂上的年轻臣子却无法得到锻炼,等老臣退下来了,新秀也没有能力接班……
刘义恭的个人能力或许不如戴法兴和巢尚之,不是拔尖的,可对于朝堂关系,权谋之术,心里可是门儿清,没有比他更为擅长的。
在刘休仁面前示好了一番,刘义恭便心满意足的离开了。
刘休仁站在殿门,看着刘义恭的背影,兀自感慨了起来。
不愧是三朝元老,果然是自己需要努力看齐的高人。
刘休仁入朝以来,一直都把刘义恭当成自己的偶像,自己憧憬中的仕途,也朝着刘义恭的方向去走。
同为宗室,一样没有外派,刘义恭就是所有宗室心目中的领头羊,能够达到他的权位,就是宗室们的愿望。
“这种人,就是会装模作样。”
戴法兴和自己的门生交谈了一番,忽然发现了刘义恭的举动,顿时嗤之以鼻。
他为人耿直,最看不惯刘义恭耍花招了。
身为朝臣,不在正事上费心,老是耍些旁门左道,博取他人的好感,在陛下面前表现存在感,实在令他感到不耻。
可偏偏这种做法,对于陛下来说,却极为管用。
对此,戴法兴也没辙,他也知道这样对于自己是有好处的,可他就是不能委屈自己的性子,做不来这种事。
“花花肠子可真多……”
想到这里,戴法兴同样扭头就走,眼不见为净。
三方制衡之后,戴法兴和刘义恭的关系更加充满了矛盾,互看对方不顺眼,又无法干掉对方,每天因为这件事情肝火旺盛,无可奈何。
……
刘子业回宫之后,处理奏折时,翻到了刘子尚从江州递来的折子。
大婚过后,刘子尚已经拖家带口,赶往了江州任职。
早在到达江州的时候,他就递过一份奏折,快马送来。
先是给刘子业汇报了好消息,洋洋洒洒的述说了自己大婚之后,夫妻相处的融洽,感谢皇兄的赐婚,他与王妃琴瑟和鸣,夫妻恩爱。
随后,便介绍了一番他了解到的江州大小官员的性子和做派,尤其重点介绍了江州长史邓琬。
刘子尚一到江州,邓琬便组织起了大小官员在城门迎接,街头巷尾,百姓们夹道欢迎。
邓琬还对刘子尚说,王爷初来乍到,百姓们听闻了王爷的贤名,自发上街欢迎,可见贤王之名已深入人心。
对此,刘子尚表面上微微笑着,应付了两句。
私底下,在折子里,向刘子业大为吐槽。
刘子尚对自己还是有自知之明的。
这种话,若是对着刘义恭说,他丝毫都不会怀疑,毕竟江夏王之名,就算是普通百姓,也有耳闻。
可他是谁呀!
他的恶名在建康和此前任职的兖州,早已无人不知。
当然,恶名传不到江州,可贤名自然也是没有的……
一看这情形,就知道是邓琬等人,大费周章的赶百姓上街,装模作样,阿谀奉承。
刘子尚虽然性格不怎么样,但胜在人真实,这一点,也被人诟病已久了。
这一次,经过在建康的一番锻炼,刘子尚并没有如同以往那般,直接当面拆穿吐槽。
他还是装了装样子,给了这些官员一点颜面。
最起码,自己初来乍到,可不能立马把人得罪光了。
但转头就把这件事情,一五一十的告知给了刘子业。
并声称邓琬此人,十分虚伪,阿谀奉承,不像是个好人……
正常赴任,就算没有百姓夹道欢迎,也是正常现象,根本无人在意这一点。
但邓琬偏偏大费周章,妄想以此计博取好感,可见此人心术不正,尽把心思放在无用的地方。
刘子尚对此极度看不顺眼,在折子中阴阳怪气了许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