拿着刘彧和刘楚玉的认罪书,刘子业亲自带着刘子尚,来到了显阳殿,找上了路太后。
“皇帝,今天怎么这么快就来请安了?”
路太后听到通传声,转身出了正堂,一边问道。
结果,一抬头,看到了跟在刘子业身后的刘子尚,路太后的脸色顿时僵硬了下来。
这个孙子,绝对是最让她不待见的那个。
那么多孙辈,唯独这一个最没大没小,偏偏皇帝还一直由着他,也不多加管教,这让路太后颇为不满。
“皇祖母,孙儿听闻,您让尚食局的人在朕的饭食之中下药了,可是真的?”刘子业请安问好后,也不落座了,直接开门见山问道。
他已经抓了一批尚食局的人。
诚如小叶所言,这些人因为听从了路太后的吩咐,全都参与其中。
经由此事,刘子业这才发现,自己还是大意了。
他防范了许多人,唯独忘了路太后这个人。
根本没想过身为太后的她,还会做出这种在皇宫之中,绝对是禁忌的举动。
若是其他妃嫔和王爷让尚食局的人给皇帝下药,他们绝对不敢遵从。
只是,对方变成了太皇太后,那完全就不一样了。
刘子业细细审问了一遍,当时路太后是打着他的名义去吩咐这些人的。
正因为她是太后,所有人都未曾怀疑过这件事情的真实性。
刘子业也是笑了。
路太后此人,到底是有多么的猖狂。
就算她是太后,是长辈,也断不能假传圣意吧……
不过,这也算是皇宫的一大通病了。
皇帝有什么有关后宫的命令,通常都是假借太后的名义下旨。
太后有什么命令,也往往通过皇帝的圣旨下达……
但是,这种事情,一向是双方都同意默认的,而不是像路太后这次,自作主张,隐瞒一切……
乍一听到刘子业的问话,路太后脸色微微一变,顿时有些慌了。
这件事情,明明她已经严加命令,不许外传了,为什么皇帝还会知晓?
“皇祖母,有什么事情不可以告诉孙儿一声的呢?”刘子业无奈摇头。
路太后急了,生怕皇帝以为她居心不良,有意弑君。
她连忙说道:“皇帝,这件事情没有跟你说,是皇祖母的不是。只是,那些丹药都是大补之物,你一向不喜这些东西,让你知道了肯定不愿服用。
可明明是对身体有益处的,皇祖母也是希望你龙体安康,这是善意的隐瞒,一切都是为了你好。”
“是吗?”刘子业顿时挑起了眉梢,“可是这些丹药,皇祖母可曾命人检查过,当真安全?”
“怎么会不安全呢!我自己也在服用,效果很好,这都是……”
说到这里,路太后忽然顿了顿,没敢继续说出刘彧的名字。
以免皇帝多心,怀疑湘东王有意谋害皇帝。
“那个小叶炼制的丹药是吧?”刘子业从袖中掏出了一份奏折,“送去曜灵殿的香薰,早就出了结果,这是太医令的回复,皇祖母您可以看看。”
说罢,一旁的王宝儿连忙双手将奏折呈上。
路太后忍不住皱了皱眉,心中有股不妙的预感。
接过来阅览了一遍,她当即瞪大了双眼,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这……
怎么可能!
“阿芙蓉又名罂子粟,传入没多久,大多数人都不太知晓这类植物的存在,更不明白它的特性。”
与此同时,刘子业的声音还在幽幽传来。
“太医令说了,它有麻痹神经的作用,服用久了,还能令人上瘾,掏空身体,所谓的健康,只不过是一个弥天大谎罢了。”
路太后此刻捏着奏折的双手早已微微颤抖,心有余悸。
还好那时候刚点了没多久,皇帝就来了,把香薰撤下了,否则,皇嗣不保!
要是因为她的原因,导致皇嗣出了什么问题,路太后简直不敢想象这个后果……
就算皇帝不责怪,她都没脸继续当这个太后了。
忽然,路太后心中一滞,连忙抬头望向了刘子业,满脸惊惶。
“皇帝,那你那些饭食……”
香薰都是一种慢性剧毒,那给皇帝下的那些丹药……
想到这里,路太后心脏不由得骤缩了起来。
刘子业淡淡道:“小叶到底是个胆小之人,不敢谋害朕,给朕的那些丹药,是没问题的。”
闻言,路太后这才松了口气,整个人感觉都活过来了。
刚才快要把她给吓死了!
“不过,此前皇祖母您服用的那些丹药,就未必了。”在路太后刚刚才稍微放松了一下时,刘子业蓦地又说道。
“!”路太后顿时懵了。
对啊!
她也有一直在服用小叶炼制的丹药。
香薰尚且是假的,那她吃进去的丹药,又能真到哪里去……
路太后不由得想起了一开始服用丹药的滋味。
飘飘欲仙,感受不到任何不适,整个人恍若梦中,美好得不真实。
之前一心以为,这是神女炼丹之术的高明,现在看来,不过是下毒罢了。
想到这里,路太后表情彻底皲裂,再也无法保持冷静了。
人越是年老,就越是惜命。
她那么执着于丹药,还不是为了延年益寿,如今吃下了那么多毒物,说不定她的身体早已掏空了……
思及此,路太后脚步踉跄了一下,差点儿往后倒退一步而摔倒。
所幸一旁的宫人连忙搀住,将她扶稳了。
看到此情此景,一直冷眼旁观的刘子尚眼中终于忍不住露出了一丝笑意。
过来的路上,他就和皇兄商量好了。
一开始先不直接告知老太婆一切的真相,先一步步,将她给吓到半死,才能一解心头之恨。
如今看到路太后这般失态,脸色煞白,毫无血色,刘子尚心里也开始爽了。
让这个老太婆如此多事,以为是太后,就能假传圣旨,还以为无人能够收拾得了她了吗?
“皇祖母先别急,小叶也没那么大的胆子,后续供应给您的这批丹药,是安全的,如若不信,皇祖母自可将丹药全数交出,让太医令检查。”
欣赏够了路太后的丑态,刘子业方才说道。
提及小叶,路太后这才回过神来。
她当即厉声叫嚷道:“此人罪大恶极,必不能放过,皇帝,一定要把她千刀万剐,碎尸万段,否则难消我心头之恨。”
刘子业点了点头,“皇祖母说得不错,此人罪实难逭。”
“没错,你把她抓住了没有?立刻将她处死。”路太后急道。
一想到自己服用了那么多毒药,本就对自己的年纪一直耿耿于怀的路太后,更是担心起了自己的大限。
对于身为罪魁祸首的小叶,那是恨之入骨。
难怪她觉得怪怪的。
最开始服用的丹药,十分见效,后来供应的这一批,效果却大打折扣。
路太后还以为自己催促得急,小叶来不及炼制,丹药效果才会有所减弱。
原来,是害怕了,第二次不敢下毒了。
但这也难以宽恕!
刘子业不慌不忙的说道:“这个妖女是一定要治罪的,只是,孙儿这里还有两份认罪书,希望皇祖母能过目。”
说罢,他微微侧头,一旁的刘子尚便抿去了唇边的笑意,一本正经的拿出认罪书,亲自送到了路太后的跟前。
看到他,路太后忍不住皱了皱眉,但还是将认罪书给拿了过来。
一开始,她还以为这是小叶的认罪书。
只是,当她凝眸认真细看时,越看越觉得不对劲,上面的名字,还有所描述的事件,怎么是刘彧的……
路太后脸色大变,当即抬起头来,紧紧的盯着刘子业。
刘子业挑了挑眉,眼神示意了一下路太后,笑道:“皇祖母,怎么不看下去了?接下来还有呢!”
“……”路太后嘴唇蠕动了几下,却说不出一句话来。
面对刘子业灼灼的目光,她忽然不敢直视了,连忙慌乱的垂眸,继续看起手中的认罪书来。
明明一纸轻飘飘的记述,却沉重得让她差点儿无法捧起,双手都是轻颤着的。
认罪书里,事无巨细,将动机,还有过程,以及想法,都一一阐明。
其中有不少涉及到,如何利用路太后方便行事,以图达到自己的目的……
路太后见此,不由得深深闭了闭眼,胸口此起彼伏,差点儿没被气死。
她忽然深感自己有眼无珠,竟然将这等大逆不道的罪人,当成了孝顺的儿子,处处顺从。
甚至,还听信了他的谗言,误以为他一心忠君,甚至把他亲手给出的丹药,当成了大补之物,放在了皇帝的饭食之中。
若不是那个妖女胆小,那皇帝若是出了什么问题,岂不是她一手造成的?
让她一个当祖母的,亲手害死自己的孙儿。
这个刘彧,当真是恶毒。
“果然不是亲生子,就这般狠毒。我还以为,先帝待他不薄,我也一直将他视为亲子,他能有所感激,岂料却是一头喂不熟的白眼狼,到头来却反咬一口。”
路太后强忍着震怒,总算看完了刘彧的认罪书,当即大怒出声。
对于刘彧,她没有半分虚伪,是真心疼爱的。
就连他受命外出担任刺史,离开这几月,她在宫中始终记挂在心,唯恐他水土不服,身子不适。
结果,现在看来,一切不过是她的一厢情愿罢了。
她一心为他着想,此人却怀有阴诡之心,不仅陷害她吃下了那等毒物,甚至还把主意打到了皇帝身上。
“就他这点本事,还妄想染指皇位?他这是痴心妄想。”路太后怒道。
认罪书上,刘彧一再声明自己断无谋害太后之心,只是一时迷糊,对皇座有了不该存在的妄想。
对此,路太后嗤之以鼻,认为这是刘彧的狡辩。
妖女是刘彧的人,她还能胆敢私自给一朝太后下毒?
若没有刘彧的指使,单凭她,借给她泼天的胆子,她也做不出来……
此前所有深厚的母子之情,如今瞬间荡然无存。
“后面那份是刘楚玉的认罪书,相信皇祖母也知道了,刘彧和她一同谋划了巫蛊之事,在驸马府中设下了魇镇。”刘子业说道。
“刘彧、刘楚玉,还有那个妖女,三个人罪恶滔天,难以宽恕,不仅祸害宫廷,还妄想弑君篡位,人人得而诛之。”
路太后已经不想再看刘楚玉的认罪书了。
她对这个孙女本就没什么感情。
刘彧那边早已交代了一切,至于刘楚玉的罪行,她并不关心。
见此,刘子业轻轻抿唇,眸中闪过了一丝嘲讽之意。
路太后之所以那么震怒,无非就是觉得自己的一腔母爱真心错付,还祸及自己的性命,这才无法接受事实。
在她看来,皇嗣不保,意图弑君,都没有牵连到自己的性命,自己像猴子一样被人耍了一顿那么严重……
因此,对于刘楚玉的罪名,这才漠不关心。
毕竟,巫蛊之术,与她何干……
“劳烦皇祖母将那些丹药悉数交出,孙儿要交给太医令,一切查明清楚,天下人也无话可说。”刘子业微微垂眸,掩去了眸中的异色,拱手说道。
路太后当即同意了,让人赶紧去后堂将丹药取出。
留着这些丹药,她看了都觉得晦气。
待刘子尚接过这些丹药后,看着余怒未消的路太后,刘子业这才说道:
“皇祖母,您虽贵为太皇太后,可这次的事情,您确实难逃罪责。孙儿身为皇帝,尽管有心袒护,却不能不处理。”
闻言,路太后眉梢一动,有些怨气。
但一想到这次的事件,她也实在无颜辩驳,便也只能憋着满心的郁闷,点了点头。
“皇帝,你说的是,皇祖母此次确实疏忽大意了,错信了奸人,该如何处理,你看着办吧,我没有异议。”
要她一个当朝太后,却被迫向小辈认错,这让路太后难以接受,可又不得不照办。
为此,她对于刘彧的怨恨,便更为深刻了。
巴不得啖其肉饮其血。
刘子业方才说道:“那就削减显阳殿一半的用度,半年后方可恢复,不知皇祖母可否同意?”
闻言,路太后脸色稍霁,点头道:“一切就如皇帝所言吧!”
“孙儿还要处理接下来的事情,就先告退了。”
既然已经将一切告知,也把重要的罪证拿到手了,刘子业便拱了拱手,拿上那些认罪书,带着人离开了显阳殿。
一路上,刘子尚紧抿着唇,心中忿忿不平。
那个老太婆闹出这种祸事,居然只是简单的削减了显阳殿的用度,还只有半年。
换成了旁人,就算祸不及族人,起码也是砍头的命。
偏偏,她身为太皇太后,就有了一道免死金牌,这都能轻饶。
可是,对于刘子业的处置,刘子尚也说不出一句不是。
毕竟,皇帝以孝治天下。
就算父母长辈是错的,身为小辈,也不能说一句不是。
难道皇兄还能冒着天下之大不韪,重罚自己的祖母不成?
“你想什么呢?”
刘子业看到刘子尚的嘴都不服气的翘起来了,不由得笑了。
刘子尚憋着满心的郁卒,闷闷的回道:“没有,臣弟只是替皇兄感到不平。”
闻言,刘子业轻轻侧眸,淡笑道:“你放心,朕心里清楚,自有处置。”
“什么意思?”刘子尚疑惑的看着他。
刘子业摇了摇头,话锋一转:“没事,既然此事一直由你跟进,朕委你重任,前去豫州查封刘彧府邸,将一干人等,押送回京,你愿意吗?”
刘子尚当即执手领命,“臣弟接旨,一定赶在过年之前处理妥当,赶回来。”
“好!”刘子业笑着拍了拍刘子尚的肩膀,“踏实一点好好干,你长大了,是时候该认真接手政务了。”
“嗯。”刘子尚重重的点头。
这段时间,他明白了许多事情。
以前他总觉得自己的父亲是皇帝,自己的哥哥也成为了皇帝,拥有强大的后台,一辈子都能无忧无虑,逍遥自在。
但是,这一次回京,他才深刻的认知到,自己的皇兄原来并不如自己想象中那般,当了皇帝就高枕无忧了。
身边到处都是叛徒,就连自己的亲姐姐,都沦为了谋逆的罪犯。
眼看皇兄身边只有自己这个亲弟弟,刘子尚感受到了史无前例的重责在肩,人也变得踏实稳重了不少。
不为了别的,就算是为了自己的皇兄,他都得努力一把了。
坐在皇位上的日子,原来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快活……
刘子业扫了一眼脸色严肃的刘子尚,但笑不语。
不得不说,方法用对了,这个弟弟,还是孺子可教的。
用对了人,以后自己也等于多了一个重要的臂膀了……
……
刘子尚接下了刘子业的命令,不等京城的事情结束,还没到第二天,他就率先领着一队人马,快速奔赴豫州了。
至于京城之中,也霎时间掀起了惊涛骇浪。
原本听闻驸马府和湘东王府被查封,所有人都兀自观望着,不敢轻举妄动,生怕出了什么大事。
结果,后来刘子业一道圣旨落下,天下哗然。
那些观望怀疑的大臣们,也都被这一纸上谕给吓坏了。
湘东王竟然联合山阴公主,一同谋逆,意图弑君篡位……
而且,手段和当年的严道育,不能说十分相似,只能说是一模一样。
甚至,还加码了!
严道育都只是闹了个巫蛊之祸,这次直接加上了炼丹制毒,谋害太后和陛下。
众人看着圣旨上的宣明,简直难以想象,这种事情,这两个人,他们怎么敢的……
此前陛下初登基,一开始那几个月无比荒唐,反倒没有动荡。
这段时间,陛下兢兢业业,为了百姓,用心经理朝政,批复奏折也是披星戴月,天下一片太平。
怎么会有人在陛下民心大震,地位稳固的时候,才来谋划造反之事的?
得知了这个消息,大臣们不仅觉得刘彧和刘楚玉两个人胆大包天,还觉得他们无比愚蠢。
造反不挑陛下刚登基的时候,专门给自己上强度加难度。
对此,他们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就这种猪脑袋,还妄想当皇帝呢!
先不说陛下如今龙体安康,还好端端的,就算真不幸出了什么事,他们这些大臣也不会推选刘彧当大宋的新君。
陛下又不是没有其他兄弟,刘彧也不是文帝的嫡子,他有什么资格……
“这个刘彧,回来京城了才来搞什么谋逆之举,真有那个胆量,在豫州起事,公开拥兵自重,我倒还高看一眼。结果只能回来,私底下谋划这些腌臜之事,如此小人,也配当皇帝?”
不少大臣在自己的家中,都不由得对此事吐槽了起来。
毕竟,刘彧这次的造反事件,实在是太离谱了。
只能使用一些阴诡手段,见不得光,这种人,若是当了皇帝,也是大宋的不幸。
所幸陛下英明神武,洞察先机,拆穿了他们的阴谋,否则大宋危矣。
这次的事件,刘子业在外人面前,还是给足了路太后的面子。
并没有将她搅合在里面的事情给公布天下,只是说她受人欺瞒,刘彧罪恶滔天,连太后也想谋害,利用太后对他的信任,暗下毒手。
彻彻底底的将路太后塑造成了一个无辜的受害者,赢得了一片的同情。
路太后得知了消息,心里也安心了不少。
“皇帝虽然和刘子尚走近了一些,有些故态复萌,但还是个孝顺孩子。”
路太后不由得感慨了起来。
不过,发生了这种事情,她这个当长辈的,也失了颜面和威严。
日后再有什么事,她都不敢过多插手了。
想她之前为了给小叶撑腰,在曜灵殿当场与皇帝对峙,现在看来,自己仿佛一个小丑。
被人耍得团团转,还帮人出头……
说不定那时候,那个妖女还在暗暗嘲笑她呢!
因为轻信了这两个小人,导致路太后如今面对刘子业,也没脸摆出长辈的姿态了,心里颇有些憋屈。
虽然皇帝嘴上没责怪半句,可她哪有那个厚脸皮,还敢对着陛下的生活指手画脚呢……
就连她对自己都产生了怀疑,生怕又再受人蒙蔽,重蹈覆辙。
如今,刘子业做什么事,路太后都不再过问了,可谓是彻底解放,没有了任何桎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