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杨柳和自己的爹娘一起坐上了回家的牛车,白琮仁在前头赶车,时不时回头看一眼自己的宝贵闺女,嘴里哼着不知名的小曲儿,一副得意洋洋的架势,惹得白杨柳抿嘴儿偷乐,她以前可不知道自己这便宜爹还有这么喜感的一面。
牛车晃晃悠悠出了镇子往西北方向走去,一个健硕的身影在中午热头正盛的街道上一溜小跑,似乎在追赶什么人,这个身影的主人就是白杨柳她表姨家的大表哥铁蛋儿。铁蛋儿追赶的正是他前面的表姨一家三口,李荷花的男人晁宥胜老实巴交,为人憨厚木讷,因为脑子一根筋儿,不少人都把他当成二傻子,一句玩笑能把他唬的团团转。他们家种了三亩麦田,本来他家的地挨着一条小溪,这样有利于土地的浇灌,但是村里有一个干部,仗着后台硬,非把他家的地跟西岗上李虎的三亩白干土打底的劣等旱田给调换了,还放出话来:“二傻子种什么田,种出来的粮食不也自己留不了多少嘛!”原来,晁宥胜弟兄三个,老大是个知识分子,也是个老实巴交的主,被安排在公社当教书先生,不但一个人带两个班,工资还少的可怜,因为是代课老师,所以那点钱连养活自己都困难,更别说养活一大家子了!
铁蛋儿打小就被父母浇灌着长大的,于是养成了唯我独尊的性子,他认定的事情十头牛都拉不回来,这性子不是一般的轴。就说他十一岁那年吧,他爹从集市上回来,送了他一个小咕哨,他用一根线栓住小咕哨的头,然后挂在脖颈上,见人就吹响,让人觉得挺烦的,后来这小咕哨倒起来一股潮流,家家户户的小孩子都吵着要自家大人给买小咕哨,什么是小咕哨呢?是一种泥捏的各种小动物,但大都以鸽子的形状为主,也有小狗什么的,只是鸽子是最常见的,鸽子鸣叫的声音就是“哥的咕、哥的咕”那种,所以小咕哨也就因此命名。等家家户户的小孩都有了小咕哨,铁蛋儿的小咕哨也就不是什么稀罕物件儿了,他见自己再无炫耀的资本,就埋怨自己老爹没本事,说这小咕哨的价格便宜,不能让自己在孩子们中间独占鳌头,他爹太老实巴交了,居然无话可说,从那儿开始,他就一直嫌弃自己爹没本事。
李荷花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她不止一次的教育自己的儿子,可铁蛋儿哪里听得进去哟,没办法,李荷花每次在铁蛋儿提要求时总让他爹去想办法满足,可惜他爹不懂得李荷花的苦心,虽然给孩子实现愿望,却不懂得实施家教,导致这铁蛋儿性格太过乖张!
这边儿,白杨柳一家刚进家门。牛车还没停稳,铁蛋儿就气喘吁吁的跑了过来。他边喘息着边笑眯眯的,刘香草看到这个外甥跟着到家,心里有些诧异,又不知他来的缘由,只得开门把他迎进家院里,屋前的核桃树下有一张小圆桌,是一家人饮茶吃饭的地方。刘香草纳闷的就问他:“铁蛋儿,你这气喘吁吁的是咋回事?是不是你家里有啥事儿?你娘有没有让你带话给俺?”铁蛋儿总算缓和了一些,虽然仍有些喘,但已经可以说话了:“表姨,俺娘倒是没说啥,俺爹这不是病了吗,俺娘又得照顾俺爹又得割麦,俺想着看看你家能不能给帮点忙,顺利把麦收到家,另外看看你家有没有办法给俺找个出路,俺一个大小伙子总在家也不好,该是给俺爹娘分担的时候了,您看看成不?”白琮仁一听这话里有话的,就心里暗自寻思:“这小子怕不是听说啥了吧,准是听说俺在县城里的生意做的好,想来跟着干吧?”他不动声色的给刘香草使眼色,一边的白杨柳帮着爹卸车,把牛牵到圈里,一边听到铁蛋这么说,她一撇嘴悄悄的说了一句:“怕不是来蹭饭的吧。”刘香草不急不缓的说:“铁蛋儿呀,咱们去给你家帮忙割麦,这本是义不容辞,只不过你说跟着你姨夫干活计这事怕是不行呢,咱们也有咱们的难处,要是你们家有什么困难,咱们尽量帮,只是这一条咱们做不到呀。”铁蛋一听被拒绝了,他也不急,笑眯眯的说:“表姨,您就当俺是你们收的小厮,只管看着使唤!”白杨柳心里寻思:这是赖着不走了?她不做声,就看着爹娘怎么处理这事儿,白琮仁干咳两声清了清嗓子道:“铁蛋儿啊,咱们是什么家世,怎么能把你当小厮使唤,这样吧,你要是愿意在你姨父家玩两天,自去跟小瓜、小星一个床铺睡觉,家里只要有吃的,绝不会委屈你。”刘香草也点了点头,嘴里重重的应和道:“嗯呐!嗯呐!”铁蛋一看可以留下来,就很高兴,他对刘香草说:“表姨,我可以帮着你做饭、洗衣,还可以帮着去地里干活,你们不要对我客气啊!”俗话说:子不嫌母丑,狗不嫌家贫,这小子是两个都占了,又是嫌弃家里太穷,又是嫌弃爹娘没本事。白杨柳一听他爹这么说,也能明白他的心思,只不过,请神容易送神难,看过两天你们咋办!
刘香草也不跟铁蛋儿客气,直接喊他抱点柴禾生火准备做饭,忙和一天了,大家都饥肠辘辘的,特别是铁蛋儿,一路跑了十几里,后面遇到个拉石头的老乡。人家把石头送到镇上,空车往回赶,正好顺路,就捎带了他一段,骡车比牛车快,这骡子一路上挺卖力的拉车,让铁蛋儿省了不少脚力。
晚上吃的是小米粥,自家腌制的野菜,还有几个黄面窝头和粗粮饼子,这粗粮饼子看起来丑,但是饼子里面和着油和葱花,所以就吃起来格外的香,这铁蛋儿不知原有,只拣黄面窝头吃,一气吃了五个大窝头,边吃边说:“真香,俺娘从来没给俺做过这么好吃的饭呢!”白杨柳在现代熟知养生的套路,知道粗粮的价值,可到了这一世,能吃上饭都不错了,这粗粮天天吃也会腻呀,所以才给她娘出主意让饼子里和上葱油,几个孩子就都喜欢上了这粗粮饼子。何为粗粮?就是没有细细打磨过的粮食,里面的皮屑都没有处理过,要不是小麦磨出来的面粉有粘性,和面都捏不到一团儿。
小瓜和小星各吃一个半大饼子,喝了一碗小米粥,妹妹小月只喝了几口小米粥,似乎这窝头和饼子她不好消化,白杨柳看到就悄悄对她娘说:“娘,你去给妹妹煮个野鸡蛋,不要让表哥看到。”刘香草知道什么意思,就悄悄离开桌子到里屋的床下一个破瓦罐里拿出来一个野鸡蛋,这野鸡蛋红彤彤的挺好看,她就着残余的火焰煮了鸡蛋,然后打算到被窝里喂给小月。
为啥白琮仁一家不愿意带自家外甥一起打野呢?原因有二,第一:这铁蛋儿是外村人,村子里的人一致排外;第二:村子里的人已经被驯化到团队运作模式,这一下多出来个人,要分他们的口粮,自然是不会乐意的,白琮仁现在还不至于为了铁蛋儿开罪村子里的大家伙儿。白杨柳也能想透彻这个道理,只刘香草有点不忍心,她是有话要跟自家男人商量,所以吃过饭稍微容孩子们放肆了一阵儿就催促他们一个个上床休息去了,小月跟白杨柳一个床铺,野鸡蛋也是白杨柳喂的小月。山村的夜晚格外的安静,远远的有狐狸的叫声,院子里有虫子的鸣叫声,白杨柳回到家心里真是安静了下来,所以没过多久就抱着小妹睡着了。
另一边的铁蛋兴高采烈,因为能跟姨夫他们住一段他心里很满足,他给小瓜小星他们说着一些趣事,一遍打着哈欠,两小只还没睡,他就起了鼾声,小瓜小星也渐渐进入梦乡,时值七月,天气炎热,不过乡下因为树多,屋后靠近山林的地方还有一条小溪,小溪潺潺的流水声依稀可见,所以屋子里不热,反而透着凉气,晚上睡觉还要盖层薄被。刘香草起来一个一个给孩子们盖好被子,就上床跟白琮仁聊天,白琮仁因为白天的事情有点疲惫,但也想跟自己媳妇说说这倒霉外甥的事儿,他上床拖鞋钻进被窝,侧身看着刘香草:“草儿,你嫁给我也有十几年了,这些日子苦了你了,”他叹了一口气,“早先因为没本事,缺吃少穿的,现在好了,大家都能吃饱饭了,咱们也攒住家底儿了,以后咱就去县城买房住,咱都去做城里人去!”刘香草眼见着这两个多月白琮仁的上进,心里对白琮仁又爱又恨,她恨之前的白琮仁对她不知疼惜,爱白琮仁内心的善良,虽然之前因为生计动了卖闺女的心思,好歹闺女被领回来了,白琮仁自己通过努力也改变了家中困境的局面。她往白琮仁的怀里靠了靠,低喃的说:“他爹,别说以前的事情了,你说咱家要是挪到县城里是啥样子呀?”白琮仁用右手搭在刘香草的肩上笑眯眯的说:“到时候咱们就天天穿着干净的衣裳,不用下地干活儿,给杨柳和小瓜找个学校上,我要换个营生,这毕竟不是长久之计。”说完他神色凝重的把眼睛看向别处,刘香草觉得自己的男人越来越有出息了,他的难处她也能体会,伸手抚摸着他的脸动情的说道:“他爹,不管以后怎样,我都会跟你一起,咱们夫妻同心,其利断金!”白琮仁看着自家婆娘这么懂事,就照着刘香草的嘴唇亲了一下,刘香草害羞的双手盖住脸,白琮仁则在旁边呲呲的笑。过了一会儿,刘香草把手拿开,她问白琮仁,白琮仁已经有了困意,微微眯着眼睛,听到刘香草的声音,才又强打起精神,刘香草问:“他爹,铁蛋儿这孩子怕不是想赖上咱家不回去了吧,他那个意思是想以后常住咱们家呢。”白琮仁用浑厚的男低音说:“草儿,你心太软,这事儿你别管了,我自己想办法吧。”刘香草怕他犯浑,就叮嘱道:“不管咋做,得看着荷花姐的面儿,啊。”白琮仁哼哼两声就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