亥时将至,白日的燥热早已被夏日晚风吹散大半,只留下令人舒适的余温。
坐在窗边的书案前,抬头便能看见未被污染过的星空,还能听见夜空下的蝉鸣和草丛间此起彼伏的蛐蛐声,它们便是夏日最伟大的演奏家。
任偕行家的小院只有三间屋子,任偕行就住在东侧那间,既是书房也是他的卧房。
“最后的这次县试,必须通过!”
根据过往蒙童们的经验,在参加县试之前,能成为童生之人或多或少都会提前有一种玄妙的感觉,但各不相似。若用梁夫子的话,这便是通才之势,只差翰林持节在孔庙前予以认可,即可迈入儒生大门。
通才之势是才气对于此人是否有天赋的初步判断,而翰林的认可则是人为主动考究蒙童学识是否堪当童生。
毕竟才气是人族抵御妖族的重要资源,将童生资格给予有才之人,他们创作的作品才能反过来滋生更多才气;但若是给予了不当之人,便会白白损耗才气资源。
学识方面任偕行自当是没有问题。但前一个条件——通才之势,他从来没有感受到过。才气仿佛完全忽视了他的存在。
至于梁夫子今日告知的那句“立学为本”,任偕行完全捉摸不清此间深意,只能意识深入其中,尝试金手指是否有解决办法。
任偕行这是第二次来到这里,他对书山给人带来的震撼是提前有了预期的,但抬眼望去,这高耸入云的山尖,仍是令他不住感慨人类智慧凝结的力量。
想到上次他情绪激动之际,曾有股力量将自己带下了面前的小径,便猜想此地应该是有自主意识的,便尝试主动沟通这份意识。
过了许久,任偕行明明感受到了它的存在,却迟迟等不到回应。
任偕行不想再拖,只好另寻他法。抬头看着被云雾环绕下的书山,能看到的东西只有眼前的书籍,然而他眼前的问题不是多看书便能解决的。其他东西都隐在云烟之中。
“只有一条路了。”
任偕行走到小径前,顺着阶梯向上走去。
登了二十来阶,两边的景色一点都没有变化,距离云烟遮掩之地才不过走了一小半,他却感觉越发疲累,脚下生铅,仿佛有股力量要将他阻在此处。
“但,这是我最后的机会了……”父亲不知去了何等危险之地,只有他成了进士才能救父亲。
任偕行咬着牙继续向前,又走出的一步却几乎要花光任偕行所有力气。只见他此刻青筋凸起,豆大的汗珠顺着脸颊落下,双眼遍布了血丝,整个人摇摇欲坠。
然而距离云雾遮掩的地方,仍有数十级。
“最后的机会……”任偕行别无他法,也不认为有了前世记忆的自己便能一飞冲天,只能抓住眼前这条路。
他的意识终是承受不了这般大的压力,倒在了阶梯之上。
本以为任偕行会就此退去,只要他想,他随时能回到最初的平地。然而下一秒,他竟双手支起身子,继续扒着台阶向上爬。
虽然慢到仿佛没有变化,但能确信,他仍在向上艰难地挪动。若不是意识体没有血肉,此刻台阶上定都是任偕行磨破皮肉的鲜血。
“唉~”
只听得一声似远又近的叹息,那股力量再次出现,柔和地将任偕行送下了阶梯。
任偕行不知自己什么时候昏了过去,醒来就发现自己趴在书桌上像是睡了一觉,精神前所未有的饱满,方才的登山之举仿若只是梦境。
直到,他看到了手心似有若无的一字:“海。”此字竟在他看到之际,缓慢消散了。
任偕行此时才确信,刚刚的叹息恐怕是真,“海”也是真。书山果真是有意识在的,也终是给了自己提示。
“海,海,海?”他看着早已没有印记的手心,一直念叨着此字,仿若魔怔。
任偕行虽仍是不解,但知道这便是自己获得通才之势的关键了。
眼看子时将至,看着天边高悬的圆月,脱口道:“海?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
如此流传千古的诗文总该有所帮助吧?期待地感受了一下身体,无甚变化。却完全感知不到他读出这两句之后,房内顿时涌现无比浓厚的才气。更没能察觉暗处越发逼近的危险。
任偕行叹了口气:“果然不对,梁夫子讲‘立学为本’,书山又讲‘海’……莫非,是!”
突然,灵光乍现,终是悟了。任偕行提笔挥墨,写下了韩愈那联名句:“书山有路勤为径,学海无涯苦作舟。”
诗文与体内书山遥相呼应,共鸣之中,学海现!成了!通才之势!
任偕行此刻才终于明了他曾经迟迟不能沟通才气的原因。
识海乃是人体容纳汇集才气之地。有天赋之人学到了足够的知识,自能形成契合的识海,有识海便自然而然会有通才之势。
然而,任偕行此前便是既有天赋又用功,却没能开辟识海,直接不合常理地卡在了源头。
事实上,寻常蒙童纵使再天赋异禀,受时代和年纪限制,在所处背景下自是才通则明。只要学识足够又有天赋,识海没有不成的道理。
但是任偕行本身其实有着前世二十多年的记忆,且体内甚至蕴藏着汇集古今天下智慧的书山,识海是需要足以容纳这般庞大知识体系的。融合记忆之前的他,纵使再用功,识海的极限也是如寻常蒙童一般受时代所限的,自然也不能与他体内的知识相契合。
识海中,新生的学海黯淡无光,彼岸隐约可见有不知名的建筑,近前是一叶仿若由字节交织成的扁舟。学海之中最显眼的还是光彩神秘的书山,矗立其中却异常显得契合。
任偕行退出识海,今天短短一天却经历了太多,总算是有了好的结果。
抬眼望去,云层不知何时遮住了圆月,四周连一丝光亮也没了。夜深人静,周遭一片静谧,连知了和蟋蟀都歇了。
任偕行心满意足,换下衣袍便躺床上准备迎接好梦了。
“不对!太安静了……”任偕行警惕地坐起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