苻鸿在暗室中等了小会儿,一儒雅的中年男人步入暗室后,座位上的苻鸿便赶紧站了起来,施礼道:“大司马。”
那儒雅中年男人的脸与苻鸿有几分相像,是北秦的大司马苻洛,国君苻文玉的亲弟弟,也是苻鸿的叔父。苻洛管理北秦全国的军事,但那样子却丝毫不像武官,反而像位谦谦文官。
“鸿儿,咱俩就不用这般客套了。”
“叔父坐。”苻鸿指了指上座,苻洛摆摆手,说道:“这个位置得留给他。”
“他?唉,侄儿着实不清楚,我们为何要拉拢他?”
“敌人的敌人就是我们的盟友。”苻洛不想把话说的那么直白,他从洛阳秘密来到略阳郡与苻鸿见面是无人知晓的。他们在这儿的会晤若是让苻文玉知晓了,那得是图谋叛变的罪名。实际上,他们要做的事,也的确就是叛变。
苻文玉尚武,但自从征伐了北燕后,就痴迷于慕容氏姐弟,根本无意于征伐。如此一来,与军事有关的权利就分散了。苻文玉几个儿子各个仗着征战骁勇,便争着想要夺取兵权。即便大司马苻洛是他们的亲叔,他们也不放在眼中。尤其是巨鹿公苻睿,竟然在巨鹿郡屯私兵五万。苻洛上奏苻文玉此事,苻文玉偏袒儿子,根本无意去管这些事,说是这五万的人不过就是儿子想多练兵罢了。而事实上,苻洛感觉苻睿之所以这般大胆,是因为得了苻文玉的暗示。如今,他的儿子们都已经成年,手握兵权是制衡他苻洛权力发展最好的办法。
苻洛感觉自己的权力拿得不稳,便开始用各种手段联合侄子辈的人。谁也不喜欢屈于人下,苻洛想这江山既然苻文玉和他的儿子们能够坐得,自己为何不能坐得?况他苻文玉即位本就不正。想要弄个名头出来,也不是什么难事。
“他到了。”
苻洛的话说完不久,苻鸿身旁的文官便上前禀报,苻洛只微微一抬眼,那苻鸿就站了起来,转过身,清嗓迎着那人。
只见他额上系了条金边银底的丝带,青丝尽散在对襟白色衣袍上,丹凤眼眸半落着睫羽,见苻鸿热情相迎,并不理睬,只是走到苻洛面前,语声清冽道:“慕容子冲见过大司马。”
“嗳,慕容大人多礼了。请。”
“这是上座,该是大司马的位置,子冲坐这儿便好。”
“慕容大人在我们大秦是举足轻重的人,自然该是上座。”
苻鸿好不容易扯出的笑容一下僵了住,忍不住在后面说道:“是啊,谁不知道慕容大人是陛下身旁的第一红人?”
苻洛朝苻鸿瞪了一眼,又请了慕容子冲上座。慕容子冲这回不再推辞,口中说道:“噢,是都督呐。子冲这两日在贵郡辖县里多有打扰,也没少让蔡河县县尉操心。子冲心想都督忙于与周军的军务,子冲又有陛下的任务在身,便未向都督书信逗留之事。还请都督见谅。”
慕容子冲心中冷笑,这叔侄两人突然密邀自己来此地商会,想来是有不可告人的事要拉拢自己,这事儿多半与苻文玉有关。苻洛是个精明的人,他该明白自己是苻文玉心里的一块石头,苻文玉早晚要把这块石头踢走。如果自己不趁早请辞交出兵权,那就是别的打算。
“嗨,现在不能叫都督了,叫了都督,陛下可就不高兴了。”苻鸿边说,边一挥手让身后的文官退下。
慕容子冲并不搭话,来此赴会,他并不表示自己要站在苻洛一边。他来,只是因为 苻洛是大司马。他与苻氏向来都是对立面,当然这种对立的格局也许会因为某一派需要另一派而转变,但他并不认为与大司马苻洛联盟会是一个明智的选择。
消灭一个有仇却对自己有宠的虎,来迎接与自己只有仇而没有任何关联的狼,这样的举动并不明智。他要做的,是让这只虎与这只狼斗起来。苻家的人斗得越来厉害,他就越能乘虚而入。眼下,他有一盘更好的棋可以下。因而,苻洛的“情”,他是不会接的。
“你这话说的。这大秦与周的战事只是暂且高于段落,你不过是胜了他们的中军罢了,左右两军仍在边境未撤。”苻洛平静道。
苻鸿接他意思,在旁煽风:“不过是早晚的事。周国就仗着有宇文聿这几年吞了不少的地,灭了几个小国。现在宇文聿失踪,他们举国上下还有什么心思打仗。按照新推行的法令,但凡战事结束,临时的封号都得交还去。哪像以前,我们这些靠命去拼的人是越来越没有地位了。”
苻鸿是故意发着牢骚,加之心里真的是恨那法令,这话说得真切。慕容子冲依旧保持缄默,那极美的脸庞即使不添表情,亦是散发着让人忍不住多看两眼的气息。
“王景略那老匹夫,他是想剪除我们这些苻姓氏族吧?动不动出这些馊主意,我敢说,苻睿那小子屯兵五万就是那老匹夫向陛下进言的。”
“嗳,怎得能说王丞相呢?”苻洛虽口上责怪苻鸿,那眼睛却睨定在慕容子冲脸上。慕容子冲慢启唇,说道:“大司马,子冲在陛下身旁是什么位置,大家都是知晓的。子冲一没有武功,二不参与政事军务。若是大司马与略阳郡守想要与子冲谈谈风月,子冲觉着无妨。若是谈论陛下的军政国务,子冲在这儿便是不妥。”
“当年,那老匹夫可是出主意攻打你北燕的人。你就不忌恨?”苻鸿试探道。
慕容子冲心里一沉。忌恨?还有什么比国破家亡更让他痛苦难忘的吗?然而,说话的苻鸿难道就忘了自己的手上沾了多少燕人的血?北秦朝野上下,哪个人不是他的仇人?他们哪个人逃脱得了灭燕的干系?
可是,他却不能表现出任何的敌意,甚至,只能咬下自己的舌头,将痛意吞在口中:“子冲是陛下的人,大家都是为陛下做事。政见即便是有了罅隙,也说不上对错。”
“子冲。”苻洛毕竟是只老狐狸,见慕容子冲如此答苻鸿,在旁说道:“你说的不无道理。不过,燕地毕竟是你的故地。说句不好听的话,人,不能忘了本。陛下虽然待你好,那也经不起王景略成天上书的折子。话说多了,不起茧子被排了的话,那就是被听了进去。所谓色衰而爱弛。我听说慕容皇妃已经有段时日没有侍寝陛下了。子冲是否真的觉得这宠爱就能撑得了一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