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卖鱼之后,党泰卖过江米,韦庄一带人家早上有喝稀饭的习惯,路上一遇到熟人打招呼就是你吃了么?对方说吃了吃了,说吃的啥嘛?对方说是吃的米汤馍!江米除了能熬米汤还可以做醪糟,韦庄人爱喝甜汤,把水烧开,飞几个鸡蛋,用勺子搅拌将蛋花打碎,煮一煮然后把水上面的浮沫舀去,等到汤清以后把醪糟加进去,再放入适量的白糖煮开就可以喝。这是简易版的,讲究的主还要给里面加枸杞,杏仁,银耳,还要勾芡,把汤弄稠稠的,玉米淀粉或者土豆淀粉用水化开,一点一点加入汤中,不能一次性倒进去,要倒一点再搅拌,分批次把芡粉加进去。后来有了罐装食品,做甜汤时可以给里面加入水果罐头和玉米羹。醪糟甜汤平时自己家喝也可以,待客时也经常出现在饭桌上,婚丧嫁娶的宴席上也经常有。醪糟的做法很简单,提前把江米用蒸笼蒸熟,搅拌开之后等到不太烫手的时候加入酒曲,再等彻底放凉就盛进小水缸里,中间挖一个洞,密封起来,一周左右就可以揭开,中间留的空间里就有酒流出来,这就是书上说的浊酒,味道清甜可口。党泰小时候党母经常带着他去镇上的一个老汉摊子上喝蛋花醪糟汤,老头拉着风箱,烧着水,蜂窝煤炉子上煮着茶叶蛋,后来老头离开韦庄镇了,再也喝不上他的醪糟汤了,母亲实在想念老头的醪糟味道,学着也自己做醪糟。江米还可以做爆米花,街上经常有个老头守着一个小炉子,炉子上坐一个原子弹形状的黑色高压锅,将米或者玉米加进去,再往里面加入一两粒糖精,把口封好,螺丝上紧,一手拉风箱,一手转着锅子,锅子转着为的是受热均匀,锅子有个气压表,等到压力上去,用脚把炉子踩住,一只手把住,另一个手用铁杠子把开关敲开,只听砰得一声,一股白气飘起,米被压力顶过铁篮子上,铁篮子后面带一个白色的布袋子,布袋子口儿用绳子绑住。把绑着的绳子解开,用手把爆米花抓起来第一口最香,非得放糖精放其他什么也没有糖精好吃。爆好的白色米花加上糖稀放到容器里,冷却之后切成块就是米花糖。江米还可以做甜米饭,提前把江米煮个半熟,盛出来把水篦干净,放到瓷碗里整它个几个小时,吃的时候再放蒸锅里再蒸一会儿,端上来倒上白糖,拌着吃。对于过去没有副食的人们来说,甜米饭无疑是最好的东西,而且是待客必备的一道菜,也经常出现在宴席上。北方的我们有些人也做粽子,制作方法有些类似于甜米饭,先将江米提前煮个半熟,将粽子叶兜成一个漏斗状,先填入少部分浆好的米再给里面加入红枣,最后再用浆好的米把红枣盖住,把粽叶叠好,用线绳子捆住,放进凉水里等水烧开后再煮一会儿,等米蒸得粘粘的粽子就熟了,吃的时候可以蘸白糖也可以蘸蜂蜜,甜甜的糯糯的,没有牙的老太太也可以吃。还有一种吃食是我们这边人特别爱吃的,也主要用到江米,书面写作甑糕,我们口语叫劲糕,能听到谁谁谁卖了几年劲糕发家了,在县城买房了,在市里买房了。有人卖就有人买,有人吃就有市场,尽管这是一个小吃,但是做起来也挺费力的,煮得半熟的米和去掉核的红枣以及大红豆,米一层红枣和红豆一层,一层一层的铺平蒸熟,做劲糕和做豆腐一样辛苦,都需要凌晨起来,加工好之后天就慢慢亮了,然后推着三轮车子喊着卖,喊出来的声音清脆悠长,离老远都能听见。我们这里人爱江米多过爱大米,因为常年吃馒头,对大米饭的热情没有那么强烈,所以江米的生意会比大米好一些。党泰的车上装的大米会少一点,贩子把好米收上来之后,还要回家加工一下,然后再去出售。党泰也不知道贩子给里面加了什么东西,就稀里糊涂的拉一车米卖,走街串巷,拿着喇叭吆喝着卖,开始倒也卖得挺好的,但是后来生意越来越差,党泰猜测贩子给米里肯定加了什么,就拆了一袋看看,表面看不出来个啥。就继续去卖,还是卖不出去,有买的人说,你这个米里石子太多了,吃了硌牙,有个老头子吃了你卖的米老牙都给硌破了,于是党泰将拆开了的那袋米整个倒出来,倒出来才发现确实里面掺了石子,虽然重量上没有问题,但是质量上出了大问题,党泰也没有怪罪贩子,只是提心吊胆得把自己车上的货再卖了几天,党泰心里知道车上的米品质有问题,车也不敢往乡镇上开,一头扎进了偏僻的山村里,韦庄北边下坡不到茨沟大桥有一个村子叫毛家坡,坡上住了几户人家,党泰心想这样偏僻的地方东西应该好卖一些,于是就把他的车停在村子里开着喇叭卖米,可能是巷子长村里人听不见吆喝,半天了才来了一个老太太,问了价格后杠了一袋米走了,党泰让老太太帮他宣传,说卖米的来了,就在村口,可是半天才等来了一个老头子,党泰以为老头子是来卖米的,笑脸相迎,可以老头子是刚才卖米老太太的掌柜的,老太太不好意思来退货,启发老头子过来退米,老头子没说你这米里有石子儿,而是说家里就只有我和老太太两人,牙口和胃口都不来好,平时吃馒头吃面条也不敢多吃,担心积食,你这个米我们更是消化不了,你卖的这个米跟别人的不一样,别人的米能嚼动,你卖的这个米我们实在是咬不动,党泰知道自己理亏,就把钱给老头退了,而且说现在买一送一,卖一袋给你再送一袋,老头听到有这样的便宜事儿又把退的钱给了党泰,扛着两袋十斤的米袋子,回家了,过了一会儿老头和老太太一起来了,相继而来的还有一些村里的其他人。老太太在众人前对着老头说,你这个人真不会过日子,这样划算的米买两袋怎么能够!小伙子给我再来两袋。就这样你两袋他两袋的,车上剩下的多日卖不动的米被抢完了。回去的时候,贩子胖老板说你这样卖我还有的赚吗?党泰不愿和胖老板争辩,把工钱和提成要了就开车回家了。这是党泰不知道第几次失业了。
党泰回家后休息了一些时日,准备开始把自己的房子装饰装饰,他住在靠近门口的房间里,里面的房子门是以前的那种双开木门刷着红漆,窗户也刷着红色的漆,因为是坐北朝南的房间,一整天都可以晒到太阳,窗户上的漆被太阳一晒,黄色的胶状物流了出来,太阳一晒温度一高拿在手里,捏起来软软的,问起来有一股子松油味道,我猜测这应该是红漆里加了松脂之类的东西。里面房间的门它不同于现在的门,现在的门是用合页连接的,以前的木门一端有一个木头轴,轴两头从门板上伸出去,只要把露出来的两头固定住就行了,通常用木头或者石头固定,一般的是地上的一端用石头,另外一端用木头,石头上挖个坑把轴上伸出来的一头放进坑里,另一头也固定住就可以让门开合,开门掩门个扭个扭的响。党泰住的前面的房间的门虽然也是红漆木门但却是合页连接的,门锁也是暗锁。窗户也是木头的,上面钉着玻璃,因为院子里有树夏天蚊虫多,就在窗户上罩一层纱布,用图钉或者小钉子钉住,不能直接用图钉或者钉子钉,这样容易弄坏纱布,要用小纸片把图钉或者钉子垫住然后再钉在纱布上。前面屋子开两个窗户,里面的窗户对着那个实实炕,另一个窗户朝外对着那棵泡桐树,中间靠近对着树的窗户是门,对着树的窗户外面留了一个灯泡照明,开关用绳子引下来,一拉灯就开了,一拉灯就关了,夏天时蚊虫、蛾子绕着发出黄色光芒的灯泡转着,好像是在开会嗡嗡嗡地商量着什么,也不知道商量着什么,为什么白天不商量,偏要晚上商量;跟飞蛾扑火一样,但是这个火是被玻璃罩着不至于烧死飞蛾,看来科技的发展不仅方便了人,也救了飞蛾。微弱的灯光和蚊虫大餐同时吸引来了壁虎,常看到壁虎在玻璃窗户上游走吃着掉下来躺在或者趴在窗台上的虫子,就连黑色的蝙蝠也来和壁虎分一杯羹,它在树的光影下盘旋着等待着猎食的时机。厦子屋的房檐下经常会有麻雀在此停歇,叽叽喳喳地说着自己的家长里短,麻雀一家和党泰成了邻居,有时候熬的稀饭糊底了洗锅时抠出来随着水泼在了树下,等水分干了小黄米露出来,麻雀们以为党泰请它们吃饭呢,突突突地飞下来,吃着自助餐,叽叽喳喳地谈论着今天伙食不错。麻雀们在房檐下安家了,添丁进口也似是人一样,它们不同于燕子筑的巢,燕子筑巢是衔泥和着唾液,麻雀筑巢是用细草,一圈圈得围起来,围成一个窝窝头一样的形状,里面有是会有一些软软的羽毛,它们把蛋产在巢里,麻雀的卵一旦产出来之后注定命运多舛,麻雀孵出来,两只老麻雀外出觅食回来喂养小麻雀,有时候还没有长出羽毛的小麻雀就从巢里掉了下来,党泰在房檐下捡到一只,小麻雀的皮肤很薄,可以透过皮肤看到内脏,眼睛还没有睁开,但是可以看到小麻雀头上眼睛位置有两个小豆豆,他实在没办法把捡到的小麻雀放回它们的巢里,于是就在房檐下挖了一个小坑把小麻雀埋了。有时候小麻雀还会引来一条黑色的蛇,我们这边叫长虫,长虫把小麻雀整个吞下去也不咀嚼,即使是大麻雀它也能整个吞下去,我们这边平时就说蛇能吸东西,一口就把小动物吸进肚子里,老人说蛇是家神,也没有人去驱赶,任由它在家里居住,蛇的食谱里除了麻雀之外还有其他。蛇吃了麻雀,另外一只麻雀绕着蛇头飞舞着,好像在和蛇练拳,麻雀冲着蛇头嚷嚷着好像是在和偷食的蛇吵架,麻雀嚷嚷着也好像是在和人求救,让人救救它的孩子和同伴,蛇很傲气根本不理麻雀的嚷嚷,顺着空中连接厨房灯的电线游走,再到房檐上,再到老城墙上,溜走了。有时候麻雀已经长大了能飞了却也掉了下来,掉下来的麻雀是再也飞不起来的,党泰把它捡起来抛到空中,以为它就飞起来走掉了,可是它又掉下来,枝头上还会有两只麻雀紧张的叫着以为党泰想要伤害它们的同伴或者孩子。党泰的厦子盖在老城墙边上,隔壁是家里的杀猪作坊,有时候家里能看到很大的老鼠,超级大,被人用铁锨赶到房檐上,最后竟然爬到树枝上跑开了,有时候还可以在墙缝里捡到一只完整的老鼠骨架,米色的老鼠骨架跟恐龙的骨架一样,有着漂亮的四肢和尾巴。墙缝里夏天也可以用紫光灯照到蝎子,下雨时因为潮湿蝎子不出来,在干燥的时候晚上会出来洞口觅食,蝎子在紫光灯下会发出和萤火虫一样的光芒,蝎子是一味中药,乡镇上也有人收蝎子,收蝎子也就有人带着紫光灯逮蝎子,党泰听说蝎子的价格喜人,自己也买了个紫光灯逮蝎子,把家里墙缝中的蝎子逮完之后就去高柏庙这里,逮蝎子除了要有紫光灯还要有一个长长的镊子,再找一个饮料瓶子连着瓶口剪开,把剪开的瓶口倒放在瓶身子里,逮到的蝎子从瓶口放进去,蝎子不会跑出来,蝎子有毒而且毒性很大所以逮蝎子要用长镊子夹,让蝎子蛰了很痛很痛,蛰到手了,整个手臂都抽痛,蛰到脚了整个腿都抽痛,把蝎子逮回来之后,把一个干瓦泡在水里,把瓦片泡透然后扣在一个光滑的盆子里,蝎子喜欢待在潮湿的瓦片下,用手一动瓦片蝎子才会跑出来,蝎子好像是节肢动物跟海里的螃蟹似乎是一类的,它们不是昆虫,脚上没有绒毛,光滑的盆子就能做它们的牢笼,把它们困在这狭小的天地里,它们也不是一直待在这狭小的天地里,等到把它们卖掉,它们会被收购商放进更大的盆子里,来自天南海北的蝎子汇集在一起,也不知道它们说着是不是同样的话语,会不会也和人一样,一个地方有一个地方的言语和习俗,收购商也会泡很多瓦片,给蝎子做个临时住所,收购商为了增加份量一是泡瓦片,二是会给放蝎子的盆子里加土;平时党泰一晚上也只能逮个一两左右,一斤蝎子几百块,一两也就是几十块钱。逮蝎子走沟过坟的,深一脚浅一脚很危险,经常能听到谁到沟里逮蝎子摔下去摔死了,党二就不让儿子再去大半夜的逮蝎子,因为蝎子老是晚上出来,再加上附近的蝎子已经被逮完了,再要逮就要去更深的沟里,逮蝎子回来的党泰布鞋经常是泥泥的,腿上经常被草或者堆放在地上的树枝划了很多血印,党母心疼党泰就不让他再逮蝎子了,党泰其实一点也不怕坟和沟,但是有一次顺着路往庙西走的时候,被电线上的乌鸦叫声吓坏了,一路跑回来,回来以后脊背发凉,因为乌鸦是不详之鸟,经常伴随着死亡,再加上叫声凄惨又在坟头上叫,着实把党泰吓坏了,党泰逮蝎子经常走坟边,他听说晚上能看到莹莹绿的鬼火,他走坟头有一半理由是想看鬼火,但是却从来没有见到过,却被乌鸦吓到了。
院子里的泡桐树枝条朝向四面八方生长着,雨季一过长的很快,像很多只魔鬼的手臂像四周伸展着,风一吹有时候把房檐上的瓦给拨弄下来,深秋之时雨水多,小雨还不怕大雨屋里就会漏水,党泰借了隔壁的高梯子爬上房檐把破损的瓦片换掉,然后把伸展出来的树枝用手锯截掉,瓦片上经常会长一种多肉植物,瓦片上的土壤不是谁放上去的,而是日积月累的风吹带来的尘埃,多肉植物就在这样贫瘠的尘埃里借着流过瓦片的雨水生长出来,它们不与大树挣一方土地,却也能晒到大树一样的太阳,它们顽强的生长,即使把它们除去,不久又长了出来。大树吸引来了喜鹊筑巢,它们把巢安置在树杈上,抬头可以看见,它们嘎嘎嘎的叫着,我们这边把喜鹊叫作嘎嘎,说它是来报喜的,党泰却不认为它们是善良的鸟,它们长的很像预兆死亡的乌鸦,他不觉得鸟一定有人的情感,至少它们很坏很讨厌,一是叫声讨厌,二是它们有时看到树下的人们会迅速得飞下来啄人的头发。这个小院子里有时候还会跑来刺猬,刺猬长得很诡异,有一天党泰刚要开门,看到院子有两只圆圆的一身刺的东西把党泰吓得坐在了地上,他连蛇都不怕却怕这浑身是刺的东西,他觉得刺猬很诡异,让人直起鸡皮疙瘩,令人毛骨悚然。
党泰开始着手收拾自己房间,开始布置自己的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