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书白感到自己被插入了一段记忆:在现实世界,苏黛去找他了!
那段记忆好像做梦一样,原来不存在,是突然出现的,闫雪带着苏黛,到他租的房子去找他,苏黛还碰翻了他的医学模型。
然后就这么认识了,苏黛告诉他,她是从末世穿回去的,当时他们还在网上发了帖。
固然这不符合祖父悖论,但这么多人都穿越了,还有什么事不可能发生。
所以苏黛对他来说,现在并不只是一个患者,更是想要阻止末世降临的重要盟友。
易书白大约垂降了十到十五米深,脚下触及到了洞底。
他用手电扫射四周,眼睛慢慢适应了黑暗。又在原地吸了几口气,这个地方空气虽然有些浑浊,但待了片刻没有不良反应,应该是没有毒的。
他把绳子解开,之前跟上头约定好了,需要上去的时候,扯三下绳子,让她们拉他。
然后他慢慢向前走。
如他所料,眼前渐渐展开一片废墟,像是工地的残骸。
他在一件巨大的物体面前停下了,仔细看去,发现那是一艘舰船的船头。
船头足有七八米高,斜插在地里,像一只巨大的墓碑,船底没有藤壶和牡蛎,只有湿漉漉滑腻腻的苔藓。
看来这是一艘新船,还没来得及下水,就被炸毁在工厂里。
再往前走,船体的残骸更多了,静静躺在泥土中,仿佛一片贸然沉降的亚特兰提斯大陆。
易书白突然想到一件事。
现在,他们只知道战争引发了末世,可并不知道什么引发了战争。
那么,在这个废弃的船厂,文明的碎片中,有没有可能窥探到吉光片羽,更了解当初到底发生了什么?
苏黛当然是要找的,但磨刀不误砍柴工。 易书白沿着半艘破败的船板往前走,这艘船生前应该有一百多米,现在被炸得不像样子,某种程度,像菜市场里被丢弃的半条臭鱼。
他依次走过驾驶舱、轮机室还有客舱原有的位置,这些舱室已经基本都不在了,只有走到船尾,有一处船舱保留得比较完整,走进去,倾倒扭曲的桌椅全部滑向一边,有几张桌子上还盖着已经看不出颜色的桌布,大概这里原先是餐厅。
由于船体的倾斜,餐厅一侧窗户向上,玻璃已经全没了,另一侧窗户则埋进地里。他翻了翻那些桌椅,是金属的,或许杉树上的残片就是来自一张桌子。
低头从餐舱走出时,他脚下突然一个绊子。
易书白俯身把绊了自己的小东西从土里抠出来,发现是像个手机或ipad那样,一个方方正正的电子器件,外头包覆着塑料薄膜。可能本来要配置在这餐厅里,还没来得及安装,就被气浪轰飞。
他用手电照着,擦干净塑料外膜,里头隐约透出金属光泽。
难道这是个未来时代的手机?这个器件保存的完好程度令他兴奋,哈了口气,用袖子使劲又擦了擦。
就在这时,他电筒白光闪过之处,赫然发现前方有一条人影。
易书白吓了一下,一把把刚捡到的东西揣在兜里,侧身藏在船体的阴影后,探出头慢慢去看,好像还真是一个人,在前方的道路上坐着。
他等了很久,那人影却一动不动。
他故意丢出一块小石头,落在那人影前方不远,对方依然毫无动静。
易书白这才敢走出去。到了黑影跟前,却又倒吸一口凉气。
那是一个人没错。
不过,不是活人。甚至可能死去很久了,躯体已经完全白骨化。
然而,这堆白骨又保持一个倔强的姿势,那就是坐着。昂首挺胸,坐在一堆衣物里,衣服已然腐朽不堪,人的毛发却能保存较长时间,这具白骨身后就披着黑色长发,看骨盆的宽度,应该是个女性。
不要说学医的,就是普通人也有常识,一堆骨头怎么可能坐得住?而且头部还能上扬?早散架了好吗。
带着这种疑问,易书白伸出带着手套的手,拨开头骨后面遮住脖颈的头发。
然后他发现了一根木桩!
大概婴儿手臂粗,很长很直的木桩,一头如铅笔般被削得极尖,轻触一下,触感甚至像钢铁般,实心而坚硬。大概这才能如此多年不腐朽。
就在他用力拿起木桩的同时,骨架摧枯拉朽地碎掉,带着节奏落得一地都是。
易书白以医生的专业猜想,这具躯体,在生前就被木桩贯穿了。
这让他心脏收紧一拍,这无疑是杀人。
但是,躯体又被摆放得如此体面,如同得道高僧。甚至身后披的长发,都一丝不苟地编成了许多辫子。
要杀一个人,却又使她尊崇。
为什么会有这种矛盾的感觉?
构树皮熬好了,苏黛过滤掉脏水,把一团团稀糊糊的产物放在石臼里,用力捣得更顺滑,成为微微带些褐色的木纸浆。
然后她用构树枝围成一个框架,把葛布在里头绷紧,形成一个纱窗样的东西,把纸浆糊铺在上头,放到池塘里去过水,让水的力量把纸浆摊平,成为薄而均匀的一层。
最后一步是把纱网捞出来,架起一堆火烘烤。
大概烤了两三个小时,纱网上的纸浆干透了,形成浅黄褐色的一层,有些像现代的煎饼。
苏黛用边缘锋利的石片把这层“煎饼”起下来,终于得到了在这个世界造的第一张纸。
雅玛一直在目不转睛地看着她,眼中流露孩子般的好奇。
“paper”,苏黛指着黄褐色的薄片,用中文又说了一遍,“纸。”
说着,她演示纸张的用法,蘸着提前要来的、部族里涂脸的天然染料,在纸上写下“God is female……”
雅玛圆睁眼睛看着这一切,似乎明白了苏黛的意思。
她接过纸张,用力弯折。
纸张又轻又薄,即使折弯之后也不会断裂,染料很快茵进材料里,用手触摸,也不会蹭掉。
这是神迹!整个部落里,从来没人做出这样的东西来过……
她看向苏黛,眼神兴奋,点了点石壁上的God单词,又向苏黛伸出大拇指。
苏黛还未回话,外头一阵骨铃叮咚,正是老萨满带着另外几位学徒,缓缓进来。
雅玛上前,向她问安,又叽里咕噜说话,用手在腹部比划出一个弧形。
听见萨满的回答,她转过头,向苏黛狠狠点了点。
苏黛猜测,她这是在问那个来证孕的妇女的结果,而萨满给了她肯定的答案。
她松一口气,看来,自己判断对了。
加上造纸这件事,她也算某种程度证明了自己的能力,不会被当成“恶魔”投入火中了吧?
雅玛蹦蹦跳跳跑过来,从苏黛手上接过构皮纸,献给萨满。
她期待着师父微笑,期待师父的表扬甚至惊叹。有了这东西,石壁上的唱诗就不再是日渐模糊的孤本,而可以抄写在纸上,发给人手一份!
连带着苏黛也向萨满看过去,想瞧瞧自己是不是交出了满意的答卷。
萨满看着两个人,一双眼沉没在粗糙的皱纹中,很久,脸上都没有一点表情。
苏黛的心像悬崖上突然失足,开始往下坠。
还好,直到一个学徒推了推萨满,她表情终于抽动了一下,面部的油彩向上堆积。
“good,” 她笑着说。
“很好。”
这是苏黛唯一听懂的词。
她傻乎乎地笑了。
“会是一座好圣像的,” 萨满转身,用部族的语言向学徒们通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