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名字如雷贯耳，我几乎是从床上一跃而起，奔向门口，只见那院子内矗立着一个蓬头垢面，一袭破烂衣裳的男人。
确实是我表哥，疯子细芽儿。
他那蓬头乱发下，一双眼睛正直勾勾地看着我，然后他伸出手指，指着我的脑袋。
他是要让我过去。
我打定主意，往表哥那走去，孟飞也是跟在我旁边，但表哥却又是忽地将手指转向孟飞。
他是要让我一个人过去。
孟飞咬牙道：“韦敏，你一个人遭得住不？”
我深吸了口气，回答道：“没事儿，我能应付。”
言罢便一个人往表哥那走去。
我走到表哥身旁，他那手指点在我鼻梁上，见我目光坚毅，他嘴角却似笑非笑，放下手道：“走吧，我们去个清静的地方，你有很多疑问，不是吗？”
“行，”我冷静道。
随即我跟在表哥身后出了院门，往那老宅旁的小溪慢慢走去。
已经黄昏了，天边一派火烧云的壮丽景色，来到小溪边，那溪流倒映着天边的焰红，好似那小河中流淌着的不是水，而是火焰。
表哥来到小溪边，却是忽然发了狂一般，跃入那溪水之中，噗通一下溅起水花将自己淋湿，嘴里尽是疯言疯语：“唔呼~~火的水！火的水！你也来玩！来玩！”
我却在岸上静静地看着那在水中疯癫嬉戏着的表哥，苦笑道：“表哥，事已至此，装疯卖傻已经没有意义了，不是吗？”
表哥听我言语，停止了嬉水，躬背耷拉着身子，双眼迷离地望向远方天际的火烧云，却是苦涩地怪笑几下道：“嘻……嘻嘻嘻……是啊，已经不用装了，但我已经装了二十多年……二十多年啊……我早就忘了原本的我，是个什么样子了……我原本是什么样子的呢？”
我见表哥惆怅的面色，也是明白了，他和我一样，人生皆是梦幻泡影空虚，只不过在这场荒唐剧中，我是观众，他是演员，我们被锁在一个破落剧院之中，他演了二十年，我看了二十年。
我顿时感到心中五味杂陈，低声问道：“你不是应该和我大姨他们一起离开吗？为什么要留在这里？”
表哥却是仰头躺倒在溪流之中，他手脚摊开漂在水面上，眼中只剩空洞，他享受着水流微抚，任凭那溪水将他缓缓荡向下游，嘲笑道：“你大姨？还你大姨呢？这些人根本就不是你亲戚，我也不是你表哥，明白吗？假的，都是假的！我不想演了，我早就不想演了！我好累……哈哈哈！”
我背着手压制着心底的怒火，在河边小道慢慢跟着正随溪水漂流着的表哥……不，我没有表哥，它叫细芽儿。
武想兰他们，自始至终都与我没有任何血缘关系，我从小到大二十多年，只是个被蒙在鼓里的人肉工具，而我这个人肉工具，现在连自己在他们手中的作用是什么都不知道……
终于是放弃了那一抹可悲的幻想，我声音颤抖道：“为什么？你们为什么要这么做？假装成我亲戚二十多年？”
细芽儿却是癫笑道：“哈！我哪知道去？”
我紧紧握住双拳，手指似乎要抠到掌心之中，咬牙问道：“你不是武想兰手下吗？为什么连这个都不知道？”
“武想兰他们演这场二十多年戏的原因，别说我了，绝大多数她手下都不知道，恐怕只有她和屈指可数的那几个亲信知晓，包括你表叔。我只是按章办事，而且我本就不是武想兰手下，二十年前，要不是你表叔……哦……不对不对……要不是韦克道保我，我早就变成那一条条的怪物了！”
细芽儿划拉了下溪水，思索一会儿后接着道：“如此想来，现在韦克道的这个阴谋，他早在二十年前便已经开始酝酿了，用我这个楔子打入武想兰内部，协助他完成这计策……哼，不愧是他，这老怪物……”
我疑惑道：“韦克道如此精明，他究竟是怎样一个人？”
“韦克道可不只是精明，他是我见过的最恐怖而又最能隐忍的人，我不过是对着你演了二十多年疯子，他可是对着武想兰那人精演了四十多年手下，生生将自己演到了个不得了的位置上；一个可以独自一人在这村里监视你，然后展开自己阴谋的位置上……然后又利用自己的权势，将我留在他身边辅佐他。”
“意思是韦克道也是卧底在武想兰他们之中的，也就是说他现在也已脱离了武想兰他们吗？”
“对！对对对！韦克道在你们逃出来后，留我下来给他擦屁股，然后就自己跑了，这狗日的……”
“擦屁股……你是说，是韦克道指使你杀了小辫子，然后做出的这场假死戏码？”我惊讶道。
“那小子身手不错……”细芽儿伸手将肩膀上的破衣服掀开，只见他胸肩上斜缠着几圈很新的纱布，又继续说道，“韦克道交给我的任务，是在他跟踪你们去剔骨坳的这段时间里，杀了从里头出来的任何人，然后用其尸体伪装成假死现场，那辫子在韦克道回来前就先出来了，我也就拿他下手……”
“莫不是韦克道早就料定小辫子会反水？”
“不，不是‘料定’，他不是那种想出一个计划然后一条道走到黑的人，他会同时考虑阴谋实施后可能产生的所有异变，然后一一制定应付手段，辫子如果可能会反水，那就一定会有他反水后的备案。但无论过程如何，最终结果都会是他想要的，他就是这么恐怖的人。”
“那他让你去做假死戏码又是为何？这戏码连我都骗不了，怎么可能会骗了武想兰？难道现在的结果，就是他想……”我话刚到半，却忽然怔住，也是终于想明白了……
他设计这假死戏码，不是欺骗我，也不是欺骗武想兰，更不是什么转移我们注意力，而是我所目之不及的最后一层——
让我亲口在武想兰他们面前，将这荒唐的梦幻泡影给彻底戳破，自己却借机会溜之大吉，一石二鸟！
原来，我以为自己掀了这牌桌，却是直接摸到了韦克道早已布下的死牌！
韦克道居然一早就猜到我看到那假死戏码后，将会如何应对。
我只觉得毛骨悚然，他布下的诡局之精妙，对对手心理拿捏之精准，简直非人所为……
细芽儿嘲笑着我，他的情绪忽冷忽热：“嘻嘻嘻……你终于明白了吗？我在那空坟边上提醒你韦克道在跟踪，其实也是韦克道吩咐我干的，目的就是诱导你事后察觉他就是黑衣人，故意卖你个破绽，然后再配合假死戏码，驱使你亲手戳破这泡沫。他知道你很聪明，也就利用你的聪明，来达成自己想要的结果……你也稍微体会到了吧？韦克道的恐怖之处……”
我咽了口唾沫，又问道：“那二十年前，2001年4月5日，我太叔公、二叔还有你，在那剔骨坳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细芽儿漂到一处鹅卵石滩上搁了浅，却也是继续躺在那浅水之中一动不动，淡淡道：“我当时和你一样大，还蒙在鼓里，在那剔骨坳里，并没有你那什么太叔公、二叔还有表哥，有的，只是三个土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