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芽儿原本疯癫的眼神微微平静下来，仿佛蒙上了层名为岁月的轻纱，平静道：“当年我们三个土夫子——我、我叔、我叔的手下，在黑市上拍到了一手剔骨坳的线索。现在想来，那线索也是武想兰他们扔出去的鱼饵……呵，好巧不巧被我们仨给咬到了。”
“我们便翻山越岭，来到那剔骨坳之中，在那放着石头棺材的洞厅内，韦克道带着武想兰的手下，从耳室内冲出，将我们三人俘获，他们个个身手不凡，尤其是韦克道，我们仨根本没有任何反抗的能力……”
细芽儿瞳孔惊恐地游移了几下，微微颤抖道：“韦克道说，完成血阵只需要两个人料，我还年轻，可以给个培养的机会，我这才逃过一劫……然后……然后我就眼睁睁看着，韦克道拿着一条手臂那么粗的黑色蛞蝓，掰开我叔的嘴巴……那条蛞蝓呲溜一下就滑到我叔肚子里了！我叔在地上抽抽了几下，就没了动静……”
“韦克道带着我一起，去到那密室之中，说让我见见世面，以后好在队里出力……我叔和我叔手下的尸体，也被他们带到那儿，塞到罐坛里，就这样被韦克道做成了人料……”
我听到这，忽然想到那陆仁收到的照片，问道：“那个时候，有没有人对着密室之中的伏羲女娲倒图壁刻拍照？”
细芽儿歪头想了一下，嬉笑道：“有！嘻嘻……韦克道的一个手下去拍了照片……不过那个时候并不是什么倒图，还是正着的，那个壁刻可真是奇怪……”
我疑惑道：“那个时候还是正着的？不可能啊，现在的伏羲女娲倒图明显是有一百多年时间的老壁刻了，武想兰或者韦克道不可能在拍照之后毁了原本的正刻，然后重新刻上倒图的啊？”
细芽儿抬头看着我，眼中却是闪过了一丝怜悯，回答道：“可怜，真可怜！你还真是什么都不知道啊……那幅壁刻奇怪得很，是活着的壁刻，它会自己动的，明白吗？”
这细芽儿嘴里嚼着什么怪话？
我随即反驳道：“你说拍照时是正着的，我那照片上的伏羲女娲倒图又怎么解释？你会不会是记错了？”
“啧！”细芽儿却是不耐烦道，“我虽然不知道你从哪搞来的那照片，但……你要不再回去看看你那照片？”
难不成我还看反了？不可能啊，那照片里苍日在上红月在下，我还特地确认了几遍，绝不可能看反了。
我也没有接着理会细芽儿这怪话，追问道：“你叔他们被装入罐坛之后呢？”
“然后韦克道就从背筐里抱出了个才刚满月的婴儿，在那密室里不知道在鼓捣些什么，之后我就被打昏了，我昏迷时，在梦中便看到了臻世眼，像是一张网……太美了……它往那婴儿身上裹了一圈又一圈，最后融入了婴儿体内……”
“你说自己在昏迷时的梦中见到的此情此景，这难道不是自己的幻觉吗？”
细芽儿猛地将一把水泼到我腿上，疯癫叫道：“我说了！你没见过它！你根本不知道它有多完美！它根本就没有实体！它就像个灵魂，一种意识！看不见摸不着的！明白吗？它的梦不是梦！和梦完全不一样……不过也无所谓了，嘿嘿嘿……反正你也迟早会见到它的……见到它的完美……”
我拍了拍腿上的水，又问道：“那个婴儿现在在哪里？”
细芽儿却是没说话，只是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我……
是我。
而且那臻世眼，原来并非实体，而且它不在别处，现在就寄宿在我的脑海之中？
难不成那金黄蛞蝓之所以碰我不得，死前还说我是妖物，就是因为我脑海之中的那臻世眼？
心脏开始扑通扑通狂跳，颤抖着摸出我裤袋里的血齿，又问道：“这……这个血齿，你怎么解释？”
“三年前，那个时候韦克道已经彻底博得了武想兰的信任，在组织里只手遮天，足可说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他开始全权负责剔骨坳这个核心。韦克道便暗暗差遣我去那密室之中，唤醒我叔和我叔手下，但是它们身上都没了毛儿，脸也被泡得认不出来，谁是谁根本分不清楚……为了区分，我便将其中一条的手指砍下来两根，嘿嘿嘿……”
“然后韦克道便让我研究那两只怪物，被砍了手指的很听话，可以通过声音叫来，另一条很暴躁，根本无法控制。韦克道又不知道从哪里搞来的一颗红色的牙齿，让我做个可以吹来那怪人的哨子……”
我继续问道：“那条人怪物为什么不像其他怪物一样去湖里献祭？它又是如何在剔骨坳里头精确地找到我，然后将血齿给我的？”
细芽儿笑道：“第一个问题，我没敲钟，石头棺材就没来那湖里，血祭便无法开始；第二个问题，我是用你的血，去唤醒我叔他们的，它就是依着这熟悉的气味找到你的，而且……你的血和普通人的血不一样，这可是臻世眼宿主的血……我知道的也就是这些了，我也不过是韦克道手中一粒微不足道的棋子罢了，再深的内容，我就一无所知了……”
我沉默片刻，又询问道：“你叔他们惨遭韦克道他们毒手，你就没有憎恨过他们吗？甚至还配合他们演了二十多年戏。”
细芽儿盯着天空的红云，眼中燃起些微癫狂的火焰，吐着舌头怪笑道：“恨！我当然恨！恨不得把他们抽皮扒筋！但是臻世眼！我看到了臻世眼！二十年前我看见过一眼！嘻嘻嘻……太美了……真是太美了！那个东西，我只要再见一次，此生就了无牵挂了！我叔他们是死是活，在臻世眼面前根本不值一提！所以我骗你，因为我想再看一次！它太美了……”
我眉头紧皱，问道：“你灭绝了自我，装了二十几年疯子，仅仅是为了再看一眼臻世眼？那臻世眼到底是长什么样的？”
细芽儿却忽然从溪流之中撑起上半身，发了疯般大叫道：“它不是‘一个东西’，而是‘一张大网’！其他一切所谓的美，在它面前都是那么的苍白无力，臻世眼是完美的化身！是真实的化身！现在他就在你脑海之中！”
我只觉得细芽儿的精神陷入了疯狂，好似发病了的瘾君子，只想着见那什么臻世眼，如此病态的渴求，莫不是武想兰他们用了什么手段，洗了他的脑？
在我诧异的目光中，他从水中站起身来，一把揪住我的衣领，双眼瞪得犹如铜铃般叫道：“所以我现在逃离了武想兰他们，那些人狗屁不是！只会暴殄天物，根本就不明白臻世眼的完美！我要去完成它！已经二十年了，我等不下去了！再也等不下去了！”
“你什么意思？臻世眼还没有完成？那你又为什么说自己在昏迷中，见到的是完美的臻世眼？”
细芽儿双手揉捏着我的脑袋，眼中尽是癫狂的欲望，似乎想要扒开我的脑壳，将里头的东西啃食殆尽：“你不明白！完美就是对它最好的形容，你没见过它，你不明白！比它更完美的只能是它的完全体！其他一切事物在他面前都只能是残破不堪的废铜烂铁！”
他言罢，双手松开我的头，扭头一瘸一拐踱步到小溪边的小道上，往远处走去了……
我快步追上他，追问道：“你等一下！你要去哪？”
细芽儿徐徐道：“逃……逃走……逃到天涯海角，武想兰不会放过我，但我只想活到臻世眼完成的时候，然后看一眼那世间最完美的东西……便能了无牵挂，到九泉之下去陪我叔他们了……”
“臻世眼完成后，会发生什么？”我继续锲而不舍地追问。
他噗嗤一下笑出声，却是回头问了我一个牛头不对马嘴的问题：“嘻嘻嘻……那句话怎么说来着？什么山水甲天下来着？”
我一愣，疑惑道：“桂云山水甲天下啊，怎么了？”
“哼……这句话……原来可不是这么说的……”
说完，细芽儿便头也不回地走入那山脚一片墨黑的森林之中，再也不见了踪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