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子站起来，竟然比汤离还要高半头，走路的姿势威严且具有攻击力。他向灵安走过来还饶有兴趣的诙谐地笑了笑。这使得灵安稍稍放松了些，减轻了恐惧。
“我只是个热衷鬼怪的游士，”男子在灵安跟前停下说，声音柔和却空洞的没有感情，“刚刚在应天城外，我看见了来锁魂的地府牛头，我猜一定是有人死了，找了很久才找到这里。”
灵安站起来，在昏黄灯光下发现他漆黑的瞳孔外围了一圈青灰色线，使得他又重新变得诡异起来。
“地府牛头？锁魂？”灵安说对传说不陌生，但除此之外却也调动不出更多有用的信息。
“地府有一处深渊，叫做哀渊，是地府最隐秘最恐怖的地方，里里外外有无数小鬼看守，那种恶劣的地方，驻守小鬼极易消亡，地府牛头每隔五年就要来人世抓魂魄入渊，钱婆婆很善良，本该入轮回，我来是为帮你阻止牛头带钱婆婆入渊。”
灵安惊骇地张了张嘴。如果不是金阳的出现，她绝对不会相信这个男子说的这些，他顶多只是长得有些不凡俗，会一些诡秘之术。
“来了。”男子说着一把拉起灵安的手藏到亭子后面。
半开着的院门静悄悄的在白色月光中等着什么似的。
灵安睁大眼睛目不转睛地紧紧盯着院子里的风吹草动。
“是牛头？”灵安小声问。这一连串的变故，实在是超出了理解范围。她看不见魂体，也分析不了这种状况，内心极端迷茫，只能看到什么相信什么。
男子把食指放在嘴唇上示意灵安禁声，然后挥手把灯笼灭掉。然后又突然想起什么似的低声说：“我忘了一件事，你还看不见魂体。”
男子不等灵安同意就抬起双手，四指分别插进灵安两侧头发里，拇指扶上两侧太阳穴。
灵安内心虽然惊惧，但她不敢拿任何猜疑赌钱婆婆死后的归处，只能顺从，只能选择暂时信任他。
一阵风吹过灵安的脸。
院子里一个晃动的巨大的白色人影映入侧目余光里，灵安僵硬的缓慢地转过头，一个白色人形光影，身体肥硕，像牛的身体缩短了聚在一起，凹凸不平疙疙瘩瘩的连接着粗壮的四肢，脖子前倾的非常厉害，低着头佝偻着背，慢悠悠地向钱婆婆走去。他只披着一件蓑衣，蓑衣上的黑色长毛一直到小腿膝盖的地方，头上戴着一块布，完全看不见脸。
牛头走到钱婆婆面前，随手从后背蓑衣上抽出一条线，扔在钱婆婆身上。
老人家的三魂七魄瞬间聚合为一体，直直地站了起来。她依然像生前那样苍老佝偻，手腕上拴着那条线，低着头顺从的跟在牛头身后，像一条听话的没有自主意识的老狗。
灵安想站起来冲过去，被男子一把按住脖子，一动都不能不动，话也说不出来。就在她想骂人的时候，看到男子手一伸，一条紫色光线进入了钱婆婆魂体里。
一直等牛头走出大门消失在夜幕中，他才松开手。
灵安跳出来冲向门口，四周空荡荡的，牛头早就已经不见踪影了。她怒气冲冲跑回去大声问男子：“你不阻止就罢了，为什么还按住我？”
“我们俩个可打不过这怪物，只能先在钱婆婆魂体内放进我的魂力，走到哪里我都能感应到，”男子悠闲自在地说，丝毫没有什么压力，“只是以后就算找到他，以我的能力还不能胁迫牛头放弃钱婆婆。”
“那你知不知道谁能？”
“自然是掌管地府的阎王。”
“不，”灵安绝望地低下头，“这怎么可能，你简直就是开玩笑。”
“阎王也有想要的东西，他最想要的是更好更特别的魂体，”男子微微一笑，靠近灵安说道，“在钱婆婆入哀渊之前你去求阎王，说愿意用自己的魂体换钱婆婆去轮回转世，只准成。”
“我的魂体可以换回钱婆婆？你确信？”灵安的声音有些颤抖。
“千真万确。”
“可以，”灵安抬起头喜极而泣地说，“我可以，那你知不知道怎么去？”
“我带你去，只要你一直相信我，我一定能将你送到地府阎王面前。”
“你为什么帮我？”
“我们这样的人，以见多识广来增加能力，如果能去一次地府见识一下人的最终归路，在这人世间就所向披靡了。”
“很好，这样我就不用背负你的恩情了，”灵安想，然后问，“什么时候走？”
“今晚，越快越好。”
灵安安葬好钱婆婆后，回悠神居收拾了几件衣服和一些钱，或许是因为恐惧和心急，周围的魂体世界在眼前闪着光亮，都没有精力去注意。她和男子并排走在街上，天色蒙蒙亮起，天空云朵渐渐显现，闷热的风吹过来，终于卷走了灵安的恐惧，彻底放松了下来。
“为什么守城士兵看不见我们？”出了应天城之后，灵安问男子。
男子指了指前面，示意灵安继续走，“隐身，我会一些隐身小法术。”
原来树林里有辆马车在等着他们。一匹枣红色的异常巨大的马无所事事地趴着，脑袋放在地上，双眼在晨光中慢慢睁开看向他们。随后便立刻站了起来，高昂着粗壮的脖子啃了一口树上的嫩叶。
灵安又皱起了眉头，马车上的棚子不是常见的乌篷，而是一座黑色小吊脚楼，四个吊脚上各挂着一个空铃铛，插着四个火把，敞开的门里黑乎乎的，再加上这匹巨大乖巧的马，和它体内魂体以及周围的植魂组成的画面，显得特别诡异。
灵安在马车一侧坐下后，发现男子也跟了进来。
“你不在外面？”灵安问。
“不用，它知道该往哪里走。”男子在对面坐下，上半身靠着后面柱子，闭上眼睛不再说话。
灵安心不在焉地看着沿途经过的场景，安安静静地坐在车内，在心里默默的反复咀嚼发生的这一切。
原本她想用温和的理由拒绝与汤离的婚约。现在这样一走，恐怕再没有机会见到汤离了，她只能顺从命运远走他乡，独自把对汤离的爱深埋在记忆里，用时间去填埋掩盖这份曾经让她有多幸福，此刻就有多痛苦的经历。
为了减轻这种痛苦，灵安右手靠着窗户托着下巴，头微微低下去盯着窗户边沿的雕花，回想这两天的经过。
“沐英说的那些话到底是什么意思？什么杀一人就能得天下？……”
“想用杀我来威胁谁？他是和谁做了交易，这交易是什么？……”
“章源怎么样了？……那个救他的女子到底是什么人？希望章源身居权贵之后继续做个好人……”
眼前的场景恍恍惚惚的一溜烟的闪过，有那么一会，灵安昏昏沉沉的差点睡着。为了安抚内心里的不安，她强行打起精神。
马车一直往南走，经过眼前的这片小树林后就是荒郊野岭，然后将是大片的农田。以前，她跟章源骑马到那大片碧绿的田野时，心情像云朵一样轻盈。
“再之后的路我就没有去过了。”她想。
男子一直闭着眼睛，不知道期间有没有醒过。一天很快就过去了，天色渐渐暗了下来。窗外漆黑一片时，幽深的黑夜在窗外像如影随行的鬼魅，灵安打了一个寒噤，伸手将两侧窗帘拉上。
“不要害怕，”男子闭着眼睛说，“有我在。”
灵安没有说话，像男子那样斜靠着闭上眼睛努力想睡着。
事实上，该害怕的应该是车外的人，巨马拉动马车的诡异场景在别人看来这是这样的：马车周围像是被虚幻的一层力量夹裹着，巨马每走几步，随着马身虚晃重叠的影子，整个马车竟然原地消失，然后瞬间又从前方百米处出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