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之前已经无数次设想过钱婆婆死去的场景，加上灵安本身并不认为活着即是好事或是死也并不就是坏事，所以这并不是完全接受不了，只是这个发生时间比预想的早了太多太多。她泪如雨下的原因是，即使不为钱婆婆的死哀伤，也无法不为内心被挖开了血洞而痛苦。
“我再也找不到你了。”她想。
此时，前方围聚成圈的人群被士兵的吼叫声驱散开。灵安看见沐英穿着战衣挎着剑，正指挥着两个士兵把钱婆婆搬到板车上去。地上的血顺着钱婆婆的小脚滑到板车上，她胖乎乎的身体在被甩到板车上时，就像被猎杀而死的动物一样孤苦伶仃。
灵安怒吼：“轻点……该死，你们这是干什么！”
沐英黑着脸转身看向灵安，他枯瘦如柴，眼周青黑，眼窝凹陷，嘴巴周围的皮肤紧紧贴在两排牙齿上，简直就像从另一个世界回来的怪物。灵安看了他一眼，快速跑起来跳上板车后一把抱住钱婆婆。钱婆婆的头在灵安怀里轻轻晃动，额头上的伤口还在不停地流血。
“她是怎么死的？”灵安看向沐英问。她希望沐英还能有所忌惮，可以敷衍地回答一下，但是没有，他冷冷看着，好像换了一个人。
“你要把她葬在哪里？”沐英答非所问，“马夫人守着朱公子没心情管你，丧葬的事自己做主吧。”
“我会查清楚的……”灵安想，然后对沐英说，“去悠神居。”
人群被呵斥声驱散开了，士兵推起板车快步向大帅府跑。随着板车加快，钱婆婆头上的伤口流出血更多了，灵安赶紧用裙带捂住伤口。
老人睁着眼，微微张着嘴，鼻子有些塌陷，身上到处都是血迹。
到了悠神居，士兵完全不听灵安的意见，自顾自地只想赶紧完事。他们动作粗鲁，把钱婆婆随意地扔到堂屋地上后就走了。
剧烈的痛苦、愤怒以及疑问鼓胀在灵安胸口里。她趴在钱婆婆满是血污的胸前痛哭，过了很久才回过神来。这时天色已经昏暗下来。悠神居里发生这样的大变动，伊相却一直没有回来。
夜晚降临，院子里的点灯人没了，悠神居漆黑一片。灵安意识渐渐有些模糊，缓缓地趴在钱婆婆身上，视线逐渐被黑暗吞噬。直到院内的虫鸣此起彼伏地喧闹起来，章源提着灯笼终于来了。
“奇怪，她去哪里了？”跟在章源身后的金阳环顾四周，疑惑于伊相的去向，“汤元帅到底是什么人，竟然能让掌管自然的神祇把精力放在一个普通姑娘院子里。这会出了事，却又不出现了。”
章源点亮堂屋门口的灯笼。灵安的身影在堂屋里渐渐显现，章源跑过去一把抱住她。
“我来晚了，”章源闷声说，“我知道的时候钱婆婆已经被抬来这里了，我怀疑是沐英，我安排人守着悠神居后，就去跟踪沐英查钱婆婆的死因。”
灵安推开章源坐起来，急切地问：“是谁？”
“就是沐英，他把钱婆婆骗到楼顶，然后推了下去，他以为没人看见，可巧一个十几岁的孩子在暗角里看见他了……灵安，我可以替你杀了他。”
“你不能被牵连进来，”灵安站起来，“让我先把钱婆婆安顿好。”
“灵安，”章源心疼的一把抱住她，“你要想哭就哭吧，人都有一死，死后开始一个新的轮回不是更好吗。”
“新的轮回，那是新的折磨，到底会怎么样谁又知道呢？”灵安挣脱开章源的手，“你先出去吧，我要给钱婆婆洗身体。”
章源机械地走出来坐在椅子上，金阳走过来抱住他的手臂，亲昵的贴了贴他的脸，但章源毫无反应。
“我知道钱婆婆待你像亲人，”金阳用意识流对章源说，“魂魄离体后，我可以让你跟她说话。”
章源没有反应，他正沉浸在自己的感情里，真实的感情里。
“我知道你更心疼的是她。”金阳又说，期待地看着章源，但他毫无反应。金阳看了一眼在堂屋正为钱婆婆擦洗的灵安，落寞地转身走了。
“你准备把钱婆婆葬在哪里？”章源问。
梳洗干净的钱婆婆在地上躺着，身上穿着她最喜欢的衣服，头上扎上冬天一贯戴着的那条黑色头巾，刚好遮住额头上的伤口，嘴里含着一小块金子，悠神居里的金银首饰全戴在了身上。
“埋在供奉我娘牌位的院子里。”
到此时已经是半夜了，周围很安静，几乎没有一丝风。大帅府里巡视的士兵很少来这里。两个人用废用的床板将老人抬到长满荒草的院子里。
“我们先守一晚，”章源说，“天明我找人来挖……
“不，我自己来，你也不要帮我。”灵安拿起铁锹看了看周围，最后决定埋在院子中央。
然而就在这时，院子的门吱呀开了。章源警觉地跑到灵安跟前。
大门缓缓打开，一个男人自门后黑影里慢慢走出来。
原来是沐英。
章源立刻把剑抽出来挡在灵安前面，做出一拼到底的架势。然后又满含期待的慌张地看了看周围，才发现金阳不见了。灵安没有看向沐英，她凝视着这个挡在自己面前的男人，仔细回想在质问章源之前，他对自己已经变得跟以前不一样了，举动大胆，越来越没有顾忌。
“你知道是我。”沐英若无其事地说道，慢慢抬起手，原来他是提着刀来的。刀在月光照射下显得杀气腾腾。
“你为什么跟灵安过不去？”章源大声问，厌恶溢于言表。
“没有什么过不去的，只是在追求自己的东西罢了，其实，也可以是你来，只是你爱灵安爱得太深。”
“你胡说八道什么。”章源说。
“你错失了天下，你个傻蛋，他原本选择的是你，可惜你爱灵安爱的太深，不为权势所动。你已经不记得了？哈哈哈，你被抛弃的可真可怜，连后悔的余地都没给你，”沐英笑了笑，“杀个老太婆就能得到天下，这种好机会落在了我身上。”
“为什么非得是你们？”灵安问。
沐英闪着得意的光，“只有把对你好的人全杀了，你才能义无反顾……”
一阵寒风突然拔地而起，四处游走，把灵安的衣服吹了起来，扫过她的面颊，像一只无形的手抚摸了一下。沐英警觉地往四周看了看，好像知道是什么来了一样，会心地笑了笑。
章源打了个寒颤，趁沐英移神时，举剑朝他刺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