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过了十几天，三月初，终于，初春的温暖开始探头探脑地出来逗留几天。
期间，明尘接连不断的来传达元朝和义军之间的局势变化，序者抓捕黑门的事依然没有任何进展。按明尘的话来说，黑门太熟悉序者的抓铺习惯，加上他在游历过程里，在各方学了很多巧妙的序者不熟悉的小招数。
十几天来，灵安受伤不能练剑，汤离和章源只是偶尔来看望了几次。
伤口已经合上了，像一条粉红肉虫子张牙舞爪地趴在肩膀上。新生的肉芽痒得让灵安总是忍不住抓挠。钱婆婆为了让伤疤小一些，专门跟着灵安，灵安一旦抬起来手往肩膀那里移动，就毫不犹豫地打过去。
除此之外，灵安总是忍不住的设想围绕汤离所产生的问题：他会是什么人？那天真的是鬼魂附身？
一天，淅淅沥沥的小雨一直下个不停，灵安披着一件暗紫色斗篷坐在门廊里，神情有些恍惚，看着雨滴砸在水面上，一圈一圈的涟漪不停的波动开来。
“今天正好有个机会。”汤离的声音突然响起。
“今天？”灵安猛地站起来。
汤离穿着一身黑色衣服，打着一把没有花的油纸伞，站在门廊外面。
“有个老人死了，今天魂魄离体，”汤离说，“是个不错的机会，可惜下雨，如果艳阳高照就好了。”
“这，”灵安看了看阴沉沉的天，“有没有危险？”
“有我在，没有危险。”汤离抓住她的手拉到伞下面。灵安才发现这把伞真是出奇地大。
“你相信有鬼了？”汤离问，带着她走出大帅府，沿着大路向东北方向走。之间刻意保持着一拳头的距离。
“半信半疑。”灵安说，眼看要拐进一个窄小阴暗的小道，慌慌张张一把抓住汤离的胳膊。
小道路面有纸钱出现，被雨打湿紧紧贴在地上。隐隐约约地很多人的哭声从不远处传来。
蜿蜿蜒蜒的小道像浪潮一样起起伏伏，两边是紧紧挨在一起的房屋，门清一色又高又窄。或许是有人去世和下雨的缘故，这条小道上没有人。
汤离突然停下来，转身面对着灵安说：“忘了一件事，你看不见魂体。”
“周围到处都是鬼吗？”灵安越来越紧张，小道突然变得很拥挤似的。
“你看看就知道了，”汤离大手伸开抚上灵安的脸，拇指放在太阳穴上，“做好准备了？”
灵安闭上眼用力点点头，一道紫光在眼皮下一闪而没。
“好了，能维持三天。”
“很温暖的感觉，”灵安轻轻摇摇头，眼珠转动了几下，鼓足勇气睁开眼睛，但她不敢看周围，只敢紧盯着汤离的脸。汤离身体里有紫光慢慢流泻而出，她睁大眼睛，碰了一下汤离脸上跃动的紫光，问，“这是灵魂的颜色？”
“你的是蓝色。”汤离说，“只不过你带着细爪，看不到。”
雨已经小了很多，汤离把伞拿开，天空随着雨伞慢慢露了出来。
一团团白色光在空中缓慢上升的场景映入视野中，灵安慢慢向天空看去。仔细看，在一团团白色亮光里都有一个人影，像胎儿一样蜷缩着，只是臂膀更有力。
这些光最终被极目所到的云层吞纳。
“这些都是什么？他们要去哪？”灵安问，自觉这场景有些不真实，好像是一时的幻觉，因此她迫不及待地想让汤离说得更多一些，好把这虚幻的一幕拉入真实。
“这些是死后离体的魂体，被轮回转世界的吸引力吸走，去接受人性审判。”汤离说，示意灵安看看周围，“平时一般看不到游魂，御界管得非常严格。”
灵安依旧专注地看着汤离身体内的紫光，问，“离体后的魂体都是白色光亮？我们的颜色为什么不一样？”
汤离示意她继续往前走，“走吧，你需要先看看这位老人魂体离体的样子，才能更好理解我要说的。”
大伞像水面上的浮船，经过起起伏伏的小道，顺着越来越大的哭声，拐过一道弯，然后在一家挂着白色灯笼和黑色丧幡的门口停下。这里不断有穿着丧服的人神情肃穆的进进出出，院子上空撑着的巨大帐篷，底下跪满了人。
所有人体内的魂体颜色都是浓雾般的白色，发着微弱的光亮。
屋内灵堂里躺着还没有入棺的老人，盖着白色棉被。角落里放着一只捆着双脚的公鸡。灵安看到公鸡的魂体也是白光。
灵堂一侧一个矮胖男子抬头看见汤离，简单叩首之后继续附身哭泣。好像所有人都知道汤元帅要来，都顺从的不声张的继续做着自己的事情。
过了大概有半炷香的时间，当那个矮胖男人起身换香的时候。汤离一把掀开了棉被。
灵安本能的往后躲了躲。
“快了，”汤离用意识流说，灵安惊异地一怔，汤离急忙说，“你不用问什么，先听我说。”
老人体内的魂体和他的身体一样僵直，神色没有任何波动。
“按照习俗，很多地方会在去世亲人的嘴里放一个值钱的东西，误入地府时可做过路费，”汤离用意识流说，“除此之外所有举动都只是世人自我安慰罢了。”
灵安很想问，这过路费真的能带走吗？但她不会用意识流交流，只能闷在肚子里等出去后再问。
就在此时，老人的双手、顶、眉、喉、心、双脚各有一团不同颜色(银蓝青紫赤绿)的光缓慢旋转起来，然后迅速汇聚在心的位置，与心脏处的白色三魂结合成浓雾样的白色发光体。
汤离解释说：“这就是人的三魂七魄，只有魂体离体前才能看到七魄显现，七魄就是那七种颜色的魂体，所在的地方各不相同，七魄汇聚之后再与心脉处的三魂汇聚成一体。这七魄代表人的七种能力，在自然力量之中都是不凡的存在，只是受人性阻碍，大多数的人只能庸庸碌碌活一辈子。”
俯身哭泣的人们不知道灵堂内正在发生的事情，两个妇人一直不停地往火盆里添纸钱，眼睛被熏烤得更红了。
三魂七魄汇聚之后，在老人身体内闪着微弱的白光。过了好一会，白色光中那七种发光的魄体按之前的顺序一一坐起，像是七彩的人形叠加在一起，最后坐起来叠加进去的是三魂。最终又聚合成了一个整体。
不凡的一切最后却合成了一个普通的存在。
魂体赤身裸体，只有一个白色浓雾样的轮廓，五官模糊，隐隐约约能看到表情变化，魂体的脸上开始有了活着时的感情波动。
他醒过来了。
灵安躲到汤离身后，神色紧张地看着老人的脸。烧纸的妇人看到这一幕，疑惑地往躺着的老人看去。
老人像生前一样下床，平静地看了看自己的身体，然后在这个即将要永远离开的家里来回走动。
灵安发现，他魂体的轮廓和生前的肉体身形一样佝偻老态，可以穿过物体，张嘴说话，别人都听不见。
“魂体外形不分年龄，他之所以还以老态龙钟的样子走路，是因为他的记忆和人性还处于生前状态，只有到了轮回转世界，恢复前世今生所有的记忆后，才会直立起来，并且身高有六尺左右，”汤离用意识流解释，“魂体要想和世人交流，必须有一定的魂力才能做到。”
似乎是感应到了某种力量，老人停下来，不舍地看了看灵堂内的亲人，重重地叹了口气，落寞的向门口走去。
汤离带着灵安，跟着走出院子。
雨滴穿过老人的魂体落在小道上，他抬头望天的过程中身体慢慢蜷缩，双脚离地向空中飘浮，等他上升到房顶高度时，蜷缩成胎儿的样子，成为一团白色光亮向上空升去。
“除此之外，还有一些因各种原因不能飞升的魂体，要么被聚合，要么误入地府，厉害的成为野魂供地府驱使，弱小的要么扔到地狱受惩罚，要么在六道城等着投胎，还有一些和妖勾结误入歧途。所以在人世间胡乱游荡的很少。”汤离解释说。
“啊，真好，你解释了很多，”灵安说，“但我想问的实在太多，首先，你是什么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