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个难熬的夜晚。
房间里漆黑一片,外面的风冲撞着窗纸,偶有一丝小风从门缝里挤进来。还好不是寒冬腊月时的那种凌冽了,更像调皮亲和的招呼。
汤离躺在床上一点困意也没有,眼睛盯着床顶纱幔,极力思考着去除吞噬体的办法。
“带她了解这人世向好的一面?告诉她仁魂对于世人的意义,她以后会成为掌管世间人性的神祗?至于我……从救她那天起,这半个多月以来,我所有的举动竟然没有让她有一点回心转意....”
然而,事情并不是设想得这样简单,在接下来的接触中,任何话语在灵安面前都显得苍白无力。她除了全心全意的对钱婆婆好以及有些争强好胜之外,对于什么未来什么乐趣什么憧憬 ,都认为是寡淡无味的,聒噪的。完全激荡不起任何水花。
汤离无奈至极,只能放缓计划。
六十万汉军如同悬在头顶的一把利剑,朱元璋的心情起起伏伏,有时候情绪高昂,整天和将士讨论战术,有时又关在房间里喝闷酒。
时局更迭到了如火如荼的阶段。掌控过多次朝代更迭的汤离,反而放松了,现在的形势宛如箭在弦上,只需要稍加挥动,就能顺利命中。
对汤离来说,朝代更迭只是百年之事而已,时间跨度并不算长久。因此,他的多数注意力便分到了灵安身上。
汤离制定了严格的练剑计划,对灵安的管教非常严苛,每天都要来指导一番,如果发现有倦怠和逆反的地方,成熟稳重的汤离就会立刻变得极其严厉,经常拿废旧的枪头指着灵安的背,这使得她在练习身体柔软度的时候经常被扎到。
钱婆婆倒是非常开心。汤离派兵把那一方小荷塘清理得干干净净,换了水,清了淤,还费心的在荷塘里立了一圈扎实的木头桩子。更重要的是身为将士加谋臣的汤离,对悠神居的用心,只代表了一件事。
那就是,能力强大又善良的汤元帅喜欢灵安。一旦这件事圆满达成,钱婆婆就不用担心自己死后,灵安没有依靠了。
但灵安却并不这么想,她不拘言笑,用嘲弄的态度“迎接”汤离的造访,能躲就躲,不能躲就揶揄加抗拒,胡乱应付了事,后来在汤离严厉监督之下,才变得认真严谨。
汤离这哪里叫严厉,对灵安来说,这是残暴。
后来剑术有明显提高之后,便放下了心里的芥蒂,说话之间也渐渐变得平和。再后来,灵安觉得在沐英这件事上,自己确实有些小孩子气。
起初她并不喜欢那些立在荷塘里的木桩子,虽然现在看起来干净好看,但经过荷塘里蚊虫和苔藓的折腾后,势必也会像石柱子一样变得不堪入目。直到躲避和攻击上终于能做出高难动作之后,也就欣然接受了。
悠神居还从来没有这么热闹过。只有章源减少了来的次数,偶尔来一次也是心思沉重的样子。
每到阴沉多雨的天气时,钱婆婆就喜欢坐下来,在圆桌边心情安宁地缝制衣服。带着幼小的灵安在外生存的那七年时间里,留给她最深刻的磨难就是冬天没有足够厚的衣服穿,天气寒冷的时候,连墙壁都冷得像刀子啊。
那时候对钱婆婆来说,有衣服才能暖和,才能体面的活着,才能出门做事。
即使离苦难已经过去十年了。还是只有不停的做衣服,才能安抚记忆里的痛苦,才能用心安填补对未来的各种猜疑和害怕。
相对于钱婆婆的这种苦难,小时候灵安的感受倒是没有那么强烈,那时候她太小,有钱婆婆爱她保护她,对从没有吃过太饱的小灵安来说,对冷饿视为正常。唯一折磨她的是,被人欺负时的无助和恐惧。
因此,她总是保持着警惕,容易愤怒,对任何的轻蔑举动都异常敏感。像是容易炸毛的小猫,即使现在长大了,依旧保留着小时候的处世习惯。
一天用过午饭之后,太阳从厚重的云层里突围而出,下了一天一夜的小雪渐渐停了下来,空气变得清透干净。
不知道是空气太过让人心旷神怡,还是急着想给朱标一次教训,一直坐在门廊下设想对付朱标招式的灵安,终于有些按耐不住了。于是换上练剑的衣服,准备去找章源试战。
她走走停停,完全被下雪后的景致吸引,不知不觉来到街上,一路就这么走了下去,等再次想起出来的目的时,才发现前面就是城墙了。
城外的好景致扑面而来,这跟城内可不一样,外面的可是广阔的空间,她拿着剑,期待的往门外跑,就要跑出城门时,守城士兵毫不迟疑地用剑挡住了她的去路。
“你干什么?”灵安停下来心虚地问。
士兵脸色为难地说,“大帅和汤元帅都交代过,禁止出城……”
“就在你视线内走走,很快回来。”
士兵不知所措的往城墙上瞄,正巧章源挎着剑正从城墙上走下来,他听见灵安的声音,心里暗暗说了句不好。原来朱标也在。
这坏小子听见灵安的声音,一个坏念头立刻从脑子里一跃而出。在这方面他一向是聪明过人。
朱标推开章源跑到灵安跟前,眼神不屑地盯着她上下打量,语气戏谑的说:“姐姐,你的肚子好利索了?”
灵安没有像以前那样急着回骂。不慌不忙的思考了一下,颠了颠手里的剑,眼里跳过一抹异样的神采。
见他们开始有拔剑相向的架势了,章源返身跑上城墙吩咐士兵去通知汤离。等他又跑下来的时候,两个人已经在城门口打起来了,围观的人越来越多,守城门的那两个士兵躲在城门内侧,着急地看着,干等章源来解决。
前几个回合里,因报仇心切和武术增长带来的自信,灵安都在极力攻击,躲避的也非常轻松巧妙,但朱标的剑术显然也提升很多,几招下来就摸清了灵安进步后惯常用的技巧,转变了进攻的招数,加大了每次攻击的力道,并不停的把她往城门外逼。
这个恶小子力气大,还灵巧得不像话。不得不承认朱标非常有武术天赋。
起初灵安还能占上风,但时间一长体力就开始应付不了了。到了十几回合时,完全陷入被动躲避的状态中。周围观的人起初对两人的技巧议论的兴致勃勃,现在全转变为对失败者的嘲弄。嘀嘀咕咕声让灵安越来越烦躁。
最终,灵安的肩膀被划开一道小指长的伤口,皮肉向外翻开,血顺着胳膊一直往下流。她极其沮丧地站着,疼的脸色发白。
“父王厌憎你,不是因为你笨,”朱标阴狠地看着她,“是因为你是女儿身,只有在妓院里才能有点作用。”
围观的人群议论纷纷。
章源震惊的睁大眼睛,小孩子说话竟然这样低劣,更严重的是灵安和弟弟争斗,不但没有了身为姐姐该有的形象,能力问题也暴露了。章源担心地看向灵安,她低着头,胸腔剧烈起伏,鲜血顺着手指滴在地上。
然而,就在灵安咬牙切齿再次跑起来举剑攻击的时候,朱标被什么力道击中似的,腰向前弓起,双手前伸,表情恐怖,然后猛地狠狠仰摔在地上,昏死了过去,像小狗一样脆弱。
灵安停下来,很快她也被那道看不见的力量击中,弯腰向前成弓状,迅速直起身体向后摔倒在地上,眼睛紧紧闭着,在地上激烈地翻滚挣扎,双手一会捂住耳朵,一会又捂住腹部。看着极其痛苦。
围观的人慌乱的往后退,在远远的地方聚拢成一堵人墙,伸长脖子往城门口看,两个守门士兵站在最前面。
跑过去抱住灵安的章源被她用很大的力道狠狠地甩到了城门外面。
汤离从军营骑马过来,远远听见人群吵嚷的声音,马不停蹄直接冲进城门,一眼就看见了在地上翻滚的灵安。
汤离跑过去一手压住她没有伤口的肩膀,右手展开放在灵安腹部,发出普通人看不见的辐射状的紫色光线,在灵安身上慢慢游动,光网包裹住整个身体的时候,用力一拉,慢慢拉出来一个浓雾状人形轮廓,是个男性野魂,没有颜色,表情极其狰狞。
野魂手脚并用疯狂撕拉光网,想挣脱出来。汤离像抓着一个玩具,丝毫不把他放在眼里。
“章源,骑马去请林大夫。”汤离看了一眼虚脱的灵安大声喊。
城墙上的士兵向下张望,交头接耳地讨论,像是在看一场大戏。
汤离望向天空,很快,亮白刺眼的空中冲下一束银灰色流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