汤离有些惊喜。如果说灵安的心脏停而复跳之间发生过什么事的话,或许这小子可以提供一点信息。
“为什么到现在才说出来?”汤离问。
“我家里有个神志不清的老父亲,我,我怕说出来后遭人报复,我死没关系,但我放心不下老父亲。”
“那现在不怕了?”
“还是怕,人心险恶。现在沐英走了,我就还有机会回旋,我相信汤元帅足智多谋心地善良,可以保我们安全。”章源热切地看着汤离,希望得到承诺。
“如果你想要我主持公道,杜绝沐英再使什么坏,你就要把那天看见的都说给我听。”
“属下万谢,日后汤元帅有任何需要人的地方,属下一定尽心尽力。”章源认真地说。
汤离礼节性地点了点头。
“搜寻的第二天傍晚,我回去的时候,刻意走的灵安喜欢去的地方,当时实在太累了,靠着藜河岸边的大树休息。过了好一会,在我快睡着的时候,突然听见有动静,随后我看见一个黑影把一个人从泥洞里拉了出来,拉到岸边,借着月光,模模糊糊勉强能看到是沐英和灵安。我还以为是他找到了灵安。我刚站起来,这个时候沐英用手探了探灵安的鼻息,说了句‘坏了,死了’,然后就慌慌张张跑了。沐英走后我跑过去看灵安,奇怪的是她并没有死,只是呼吸非常微弱。以我的力气背着她会耽误医治时间,我决定先去最近的军营骑马过来。第二天天亮后我去看了泥洞,开口是横向河面,灵安不可能是不小心踩进去的,后来加上元帅你的猜疑,我才知道沐英是什么意图。”
“那天除了看见沐英之外,还有没有看见其他什么?”汤离急切地问。
“没有,就看到这些。”章源说。
汤离神色黯淡下来。这样说来,心脏复跳的时间就在沐英走后和章源在树后走出之间发生,而章源,却什么都没看见!
另外,明尘在沐英那里没有找到细爪,沐英也没有摘下细爪的动作。或许摘下细爪的人,就是复跳心脏的人。难道御界还在悄悄观察仁魂?还是只是某种巧合?
汤离没有说话,专心思考着什么。章源继续说,“如果沐英再有杀心,灵安就危险了。这事要不要和大帅说?查一查有没有同谋?”
汤离解释说:“现在是打天下的关键时期,留着他还有很多用处,杀了他不如物尽其用。”
章源急忙站起来,尽力维持恭敬地说:“沐英回应天后再对灵安下手……”
“随便找个理由就能留住他。”
“这……”
“相信我。”
“……”
话已至此,章源知道自己该走了,但他对汤离并不是十分的信任,甚至觉得自己这样做实在有些鲁莽。章源慢慢喝了口茶,还想说些什么,以缓解走出汤府后胡思乱想的那种心情。
汤离察觉到他在担心对沐英的处置会带来意想不到的危险,便说:“我跟沐英没有利益纠葛,以我的能力还不至于靠出卖你来拉拢势力。”
章源听后有些羞愧,转而聊起沐英,“沐英对灵安一直都很好,嘘寒问暖,态度亲和,处处维护她,灵安对他虽然不是那么亲昵,但相比别人来说算是好的了,没想到是个腹黑君子。”
“那你知不知道灵安为什么不肯把沐英说出来?”汤离顺势问道。
“按灵安的性子,一定恨不得立刻杀了他,”章源摇摇头,“真是不合常理。”
“难道是,灵安喜欢沐英?”
章源差点被嘴里的一口水呛到。睿智严肃的汤元帅竟然也会想到儿女私情。
“绝对不是,”章源急忙否定,“我想这恐怕只有钱婆婆了解一二。”
汤离没有说话,静默不语地思考这个问题。章源突觉汤元帅原来也有了世俗可爱的一面。这时候天色完全黑了,汤府的下人在院子里走来走去,依序把灯笼点亮。
“元帅也该到吃饭时间了,”章源站起来躬身行礼,“属下告退。”
汤离才突然回过神来,站起来轻轻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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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傍晚时分,黑幕低垂到了树梢,大帅府各处都挂起了灯笼。
汤离路过供奉金夫人牌位的荒废小院时,明尘毫无征兆地从天而降,汤离却没有停下的意思,于是明尘只好跟在旁边走。
“查到了,序者在武昌找到一个知情的野魂,从他记忆里竟然找到了两百年前自御界主动离开的律者黑门,他从前年寒冬来临就开始在陈友谅周围频繁活动,六十万大军就是在他的帮助下建立的,”明尘不得其解地说,“离开御界之后,他只是在世间游历,在野魂和智妖界有很的大声望。不知道为什么明目张胆的逆天而行。”
汤离停下脚步,低下头想了想说:“元朝建朝没多久,在皇宫见过他。”
“是不是离开御界太久,感受到魂力流失的恐惧了,想靠聚合没有离体的跃魂来延长生存时间。”明尘讥讽道。
“不一定是为增加自己的魂力,只要不伤害跃魂魂体,就构不成违禁。”汤离继续往前走。
“你的意思是抓捕仁魂是为了送给别人?那挑起战争呢?”
“只是猜测,查清他离开御界之后都是去了哪里,就能推测这次现身的目的。还有,让序者做好参与洪都之战的准备。”汤离走到悠神居门口,停下来心虚地看向明尘。
“这是什么地方?”明尘眯了眯眼睛,不屑地问。
“你还有事吗?去洪都路上的障碍都肃清了没有?”汤离话音刚落,明尘咻的一下飞进了院子里。
汤离推开门,立刻看见一只色彩斑斓的小鸟站在玉兰树上不知羞耻地睁着坚定的眼神,做出要一看到底的架势。
悠神居内七根石柱子上的油灯都点亮了,昏黄的灯光照亮了整个院子。
刚入应天府的时候,因为灵安喜欢暮色里宁静的氛围,朱元璋安排人制作了这七根石柱子放在院子里当灯台。柱身本来是白色的,经过植物缠绕和风雨摧残,变得黑乎乎脏兮兮。
灵安正拿着剑在靠近厨房的一根柱边上练剑,把石柱子当成人砍来刺去,柱身上满是伤痕。
“是那个仁魂?”明尘用意识流问汤离。
“你来晚了,”灵安揶揄道,瞥了一眼汤离,继续挥舞手里的剑,“钱婆婆已经睡了,你还是换一天再来吧。”
汤离静静地站在她身后,没有说话。
“下次来早一些,记得按我说的跟钱婆婆交代,说凶手已经被杀死了。”灵安用力挥舞着剑,自顾自的又说。
汤离还是没有说话,他神色专注,早备有明确目的来的,因为想法不算光明正大,所以靠近的架势显得有些谨慎小心,像猎捕小动物一样乘着灵安背身过去的时候,伸手抓住她的后脖颈,灵安的身体像是立刻被冰封了一样,瞬间就僵直在原地,视线还停留在石柱上。
“你要窥探她的记忆?”明尘扑闪着翅膀飞到石柱上,瞪着汤离,“对活人用魂力,你还没跟我申请。”
“从女子嘴里了解真相,我真是没有这个耐心了。”汤离说。五根手指尖发出紫色光,像弯曲的缝衣针,顺着灵安的脖颈慢慢往上游走。
律者并不擅长控制魂体精神方面的技能,技巧非常生疏,虽然这就像进入了自己的头脑,但整体记忆很模糊,像面对品种繁多的草药格子,需要想到名字,再仔细一一翻找查看,才能知道格子里到底是什么。而且看到的只是粗略的那一部分。
“苍凉冷漠的脸孔……处处都是悲剧、险恶……总是有些饿……幻想母亲还活着的感觉太残酷了……父帅越来越没有耐心……父帅的眼神越来越嫌恶……父帅的心越来越冷……我什么都不会,太笨了,没什么希望了……一切都变得无意义……孤独无望……沐哥哥冷酷狰狞的侧脸……沐哥哥为什么突然想杀我……”汤离闭着眼仔细的查找……
这就是灵安自我毁灭的原因?真是常见又复杂纠缠的一堆!
“章源像一颗小小的温暖的火光,但他为什么总是在最需要帮助的时候选择旁观?对我的好只是装出来的?为了利益?……钱婆婆老了,活不了多久了,沐英还有用,钱婆婆去世后就让他来杀死我吧……自杀……我自己可下不去手……”
“你不会是爱上她了吧?”明尘小声问。
汤离忍不住想看一看自己的位置,“很早很早之前,八岁……夏天,看见汤离在藜河边喂马喝水,惊喜心仪的喜悦……这喜悦强烈而真挚……后来这喜悦感在汤离不屑的眼神下慢慢消失了……变成绝望的一环,紧紧地和所有的绝望扣在一起……”
“这次入世辅佐朱元璋,你可以娶妻生子,但能影响你的女子不行,”明尘警告他,一直跟在后面走到汤府门口,“你明知道沐英跟洪都守城将朱文正是死对头,派他去会导致很多的负面契机……你已经开始失去理智了。”
为了能在门口摆脱明尘,汤离停下来解释说:“她在黑门计划里占有多少份量还不知道,但确信无疑已经被牵扯进来。我了解她保护她不是为儿女私情。”
明尘完全不相信,毫不留情地说:“那就把控好。不然就不客气了。”
不等对方狡辩,明尘化成一道回归天空的星光,划开了漆黑的黑幕,很快就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