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欢,日夜不休地读,九岁那年突然开始喜欢练剑,读书就少了很多。换了好几个武术师傅,只有章源教得最长,有四年了,我看啊灵安可真实没有舞刀弄棒的劲头,章源那孩子对灵安最好了,有耐性。”
“其他人不好吗?”汤离问。
“父女相认后的前三年里,朱重八对灵安是很好的,后来见灵安愚笨,什么都学不好,见人也没眼力劲,害怕人多,就越来越不耐烦,现在是彻底不管了,他一不管,其他人也就不管不问了。可怜的孩子,生下来就死了娘,后来有了一个亲弟朱标,虽然才八岁,简直已经坏透了,对她不亲就算了,还经常作难她,唉,还不如义哥沐英呢。”钱婆婆生气地说,虽然老眼昏花,但朱标那张邪恶的胖脸总能非常清晰。
“金夫人是什么时候死的呢?”汤离问。
“唉,朱重八在进红巾军前在寺庙做过几年和尚,你们是一个村子里长大出来的,这你知道啊。我家小姐是离商户家的二小姐,长相好看,心地也好,却不聪明,住的离寺庙近,就被朱重八给坑害了。朱重八走的那年寒冬,小姐生下灵安就死了,灵安是个女儿,不被主家待见,我就把她抱出来找父亲。找了很久啊,太久了,后来听说朱重八进义军后改名叫朱元璋,正回乡募兵,我带着灵安赶上了他要走的当天儿。那时候灵安已经七岁了,唉,可怜的孩子,真是可怜。”
汤离内心平静。他虽然从小就和朱元璋一起过苦日子长大,但他内心知道未来的事物走向,何况还有明尘一直相伴,因此并没有经历过真正的穷苦生活,体会不到钱婆婆口中在外流浪时的那种痛苦和绝望。
但他对没人服侍的生活却深有感触,“怎么也不要求个丫鬟来伺候?”
“丫鬟?丫鬟啊,啊呀,起先是有的,在这里待了几年,后来被灵安全赶出去了。这样更好,安静。”
院子里突然传来人走动的声音。原来是章源,他眉头紧皱心事重重,手里提着草药包推开门走了进来。看见汤离后恭恭敬敬地躬身行礼。
钱婆婆像奶奶对孙子那样随意又亲和地说了句:“好孩子。”然后接过药包颤颤巍巍地出去了。
“元帅真是有心了。”章源礼节性地说。
“你是第一批出去的人,有没有去那段河岸找过?”汤离问。
章源点点头说:“说起来真是奇怪,前后一百多人拉布式找过去居然没有发现。”
“一点也不奇怪,”汤离说,“先是被藏进河滩边的泥洞里,后来不知道什么原因又把她拖了出来。”
章源感到意外地问,“您的意思是被人谋害?”
“脚下有拖拽的痕迹,”汤离用确信无疑的神色扫过章源,抬头看了看天色,“你去悄悄打听一下,灵安出城那天,有没有什么形迹可疑的人,切记不要声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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阴云覆盖下的应天府,经过两天,终于电闪雷鸣,瓢泼大雨开始了。
汤离习惯有仆人伺候左右,雷雨天气的时候,更需要丫环频繁地端汤烧茶。
这是个非常现实的事情,富贵权势环境里更容易诞生擅长时局调控的律魂。但在当时,汤离并不是成功的政治家,在活着的三十八年时间里,他的一些想法并不为人所接受,导致最后在深秋阴冷的一天被车裂而死,死后被一直护佑他的序者引领到御界,进入律门掌控时局调控,成为律者。
护佑在世跃魂的序者,只负责护佑跃魂不被其它魂体吸收聚合,从不插手他们的凡世经历,会任其受命运摆布,从不心软。
再后来,成为律者的汤离才明白自己被车裂的原因,竟然是因为:不屑于经营人际关系。
屋内四周放着五个火炉子,哔哩啪啦地烧着。屋内烛火通明,屋外漆黑一片。
“不知道神仙是在惩罚哪个成精的妖怪。”丫鬟说,一边用铁钩挑开煤炭,轻轻的把火吹得更旺了。
“你相信有神仙?”汤离问。
“小时候听过很多鬼故事,我想,有鬼就一定有神仙,”丫鬟停顿了一下,询问地看向汤离,想从元帅神情上寻求认可,但汤离没有表现出任何评判的意思,只是期待地看着她,于是丫鬟继续说道,“没有法力无边的神仙,那鬼怪横行天下,天下早就大乱了。”
“神仙就是治鬼怪,嗯,有意思。”汤离笑起来。
“您是元帅,您学识多见识广,”丫鬟双眼冒光,试探性地说,“您有没有亲眼见过鬼怪神仙的?”
汤离转头往门口看去,明尘拿着一个刻满螺旋花纹的金属盒子走进来,越过端茶的丫环坐到茶桌的另一边。
“没有,但我相信有神仙。”汤离一边回答一边询问地看向明尘。
回答的语气明显是敷衍了事,丫鬟抿抿嘴,忍住心里的好奇,没有再继续说下去。
“有没有听说过吞噬体?”明尘用意识流问汤离。
汤离没有回答,隐隐约约想起多年前偶尔听仁者提起过,仅此而已。连具体的对话都忽略了。
明尘露出意料之中的神色,将金属盒子递给汤离,解释说:“是七魄中出自志魄的一种无形力量,源于自我排斥的念头,会将魂体慢慢吞噬干净。吞噬体虽然不常见,但也不是什么稀罕事。跃魂产生吞噬体后,御界会收回护佑,只留下细爪掩盖,放任其十年自行解决,十年后魂体没有消失,说明吞噬体可被仁者消除,御界会再度接手。”
“十年内肉身死了呢?”汤离问。
“跟着肉体一起消亡,”明尘说,“还有一点,魂体在肉体内才能彻底解决吞噬体。”
丫鬟惊异地张大眼睛,她看见元帅手里突然冒出一个似乎蕴含着神秘力量的怪异盒子。
“她多久了?”汤离问。
“两年。崆齐说或许正因为她是仁魂,才让自我排斥的意念这样强大,如果不是有那个钱婆婆,恐怕早就自杀死了很久了。”
汤离眉头紧皱,不理解地说:“如果十年内魂体没有消失,却因为肉身出意外死了,那不是很可惜。”
“崆齐说,即使成功解决掉吞噬体,成功飞升御界的跃魂,各方面能力都有限,”明尘挑挑眉,“御界不想浪费过多的精力在这上面。”
汤离心思沉重地打开盒子,一条黑色的沉甸甸的项链静静躺在里面,有母指那么宽,整体由细小金属关节相连,右边镶着五个圆形的卡槽,固定着五粒黄豆大小的乳白色光滑石头。内外围布满了像虫脚一样的细小爪手。
真是既华贵又恶心。
丫鬟对神鬼的好奇又重新燃烧了起来,欲言又止了好几次,趁着添茶的机会又问:“有神仙就会有天宫,您说天宫会是什么样的?”
汤离漫不经心地回答:“死后你就能看到了。”
“当真吗,那我得多做好事,不然死后要去地府了,”丫鬟打趣地笑起来,笑完又问,“神仙真是无所不能?”
“神仙很厉害,但也不是你想的那样无所不能,也被很多规则约束着,”汤离说,内心疑窦丛生,总觉得哪里不对,这些看似非常严谨,但总是有个不合理的飘忽不定的疑问扰乱着他,让他无法死心,“吞噬体能被看见?”
“这个嘛,”明尘说,“我去查阅了一下。没有实质,魂体会变得越来越虚无,直到消失。如果突发变故,可能会立刻消失。”
“自我排斥就是厌世,”汤离期待崆齐能有疏忽的地方,“仁者掌管轮回转世,天天都在做调整七情六欲的事,为什么放任她十年不管!”
“崆齐是仁门的第二代神祇,有很多解决吞噬体的经验,需不需要在她身上浪费时间,崆齐比你我都清楚,”明尘有些不耐烦。
汤离既没有找到崆齐的疏忽,也没有抓住那个飘忽的猜疑。
“鬼妖不知道吞噬体的事,”汤离说,“仁魂身边又没有序者护佑,这样的机会千世难逢,消息一旦传开,后果不堪设想。”
“就复杂在了这里,”明尘站起来,加快了语气继续说,“序者在囚魂意识碎片里找到了武昌的某个场景,已经去那边调查。希望消息还没有散布出去。可能性很小,谁都不想把宝藏地点告诉别人。现在我们能做的,就是尽量让她在平静中接受魂体消亡。还有,你要尽快找到带走细爪的凶徒,记得把他有关魂体的记忆封上,免得再有什么动作。”
“到底是哪里不对,”汤离低头深思,而后轻声轻语地自问,“心脉停止又恢复,那又是谁在暗中护佑她。”
“或许是跃魂力量的作用,”明尘不以为然地说,只想这件事情能赶紧结束,“我要回去了,这件事就这样了,不要再分心了。”
丫鬟不知道明尘的进来和出去,只是对元帅放凉了茶忘了喝汤而感到意外。
“您累了,需要休息了。”丫鬟小心翼翼的试探。
汤离没有回答,内心沉浸在惋惜里,“朝代更迭有什么用。难道悲苦黑暗的人世已经不能再诞生希望了?”
他看着丫鬟习惯侍奉的神态、小心翼翼的举动以及顺从的脸,想:“与仁魂相比,那些晦涩难懂的宗教密文算什么!”
“不管是好是坏,死后都会飞去天宫,”汤离站起来说,“记住,无论如何都不要去什么地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