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月,大雪降临。
白茫茫一片,到处都素裹着银霜。
屋内暖气开的足,客厅的娇笑颤动心弦。
明栀子自动忽略掉其他杂音,附下去的身子,笔尖不辍。
压下去的肩胛骨勾勒的她越发的瘦。
思绪再也回不到正轨上,她回想起那天的场景——
方虹趾高气扬的踩着高跟鞋走近明家苑,净白的伞面浮了层雪,抖擞之间,甩到了明栀子的身上。
寒气侵心,但明栀子没躲。
方虹的派头,无疑的在告知着,她赢了。
她的赢,不给明家父子和亲儿子看,方虹挑衅的是明栀子。
那时,雪下的急,片片相接间,明栀子立于世界纷扰中,仿佛是凝在枝头的玻璃花。
纯洁美好,但过于易碎,又不卑不亢。
明栀子始终挺直了腰,不弯不曲,同时也不敬。
方虹摆出当家女主人的姿态,眼神睥睨着她。
“还摆什么大小姐架势呢?你不会还不知道吧?”
方虹故作惊态:“我儿子都被老爷子带在身边了,你说你这大小姐还能做几天?”
“几天?你的野种,又能活几天。”
神思又重新钻回四肢百骸。
明栀子有些烦躁的丢了笔,卷子随意一滑。她拉出抽屉,摸出一盒烟。
点燃,靠在椅背上,暂且得到缓解。
今天是冬至,要吃饺子的。
能陪她吃饺子的人,沉睡到永远。
烟头被摁灭在水池里,带着力,又带着恨。
明栀子从衣橱里选了几件衣服,换好后,径直下楼。
楼下的笑声见到她停了,方虹大声质问。
“今天冬至你去哪?”
一副严母的样子。
明栀子身穿杏色长款大衣,内搭黑色高领针织衫,下身是浅蓝色阔腿牛仔裤。
她将近一米七,长发顺滑披在脑后,斜过来的眼神冷清又孤绝。
“有时间不如安胎,万一厉鬼来寻,你这命格得一尸两命。”
不理会身后满腔怒火,最后明栀子关车门的声响特意加了力度。
在空寂的环境里,格外的目中无人。
车行一半,明栀子降下半窗。
她衔一支烟,猩红的点子落在白雪里,有种与世隔绝的颓。
墓园死气沉沉的黑,亲人故友祭拜的痕迹,将亡人又拉回人世间。
这块地,是明栀子选的。向阳,苏若淳多多少少会暖和些。
她撑着把黑伞,眼神寂寥,有些苦恼。
“可惜了,今天没有抬眼。”
照片上的女人笑得含蓄,穿着自己喜欢的温雅旗袍,头上别着那支簪子。
“妈妈,你说为什么你最后的照片也是这支簪子啊?”
明明和她的旗袍一点都不搭,明明是该丢弃的东西,却成了明栀子第二念想。
明栀子蹲下来擦拭掉上面的窗花,语气像是在哄三岁孩童。
“您好好睡。忘记明家,忘记这支簪子。”
丢了它,丢了对明善文的执念。
雪下不停,砸的脸生疼。
“您亲手为我做的那件演出服,我会穿着它,跳完我最后的一支舞。”
明栀子直接回了洮荔府。
一路上手机就没安静过,都是明善文不厌其烦的一遍遍打过来。
她捏了捏眉心,深呼吸接了那催命符似的电话。
“有事?”
明善文扶着腰,来回踱步,用词比往日更狠更无所谓。
“你要是不想住在明家就给我滚!对自己亲弟弟都这么狠的不孝女,我权当没生过你!”
明栀子将手机拿远了些,耳根才清静了些。
“辛苦您通知我一声。”
明善文许是感到自己的失控,欲要挽回,但那边只撂下了一句话。
“从今天开始,我的家只有洮荔府。”
听筒只有一阵忙音,明善文懊恼的坐下来,狠狠的瞪了眼方虹。
讲出的话却是温和。
“你安稳些,孩子平安降生才好。还有,娞娞那边不要插手了。”
方虹攥紧拳头,顺从的弯腰。
直到明善文走远,她才彻底的恢复原状。
抵达明月湾,各家各户亮起了灯。喜气洋洋的氛围,倒显得她格外孤独。
明栀子无力的摇摇头,试图将那些低情绪全都甩出去。
楼道的声控灯明明灭灭,她摁了上行。
电梯停在十楼,明栀子的木讷的迈步,没注意窗户旁倚着的人影。
指纹锁“滴”的一声,木门缓缓打开。
人影上前一步。
“是我。”
声控灯此时亮了,明栀子看清了人脸。
他今天一身正装,衬衫开了几颗扣,脖子有点淡红。外套就被挂在臂弯,就这么站在看她。
明栀子呼吸一窒,很快移开目光,轻轻推了下门。
间隙隔开,路郢走在她身后。
和那天的布局一样,黑白灰的格调,少了很多人情味,冷清的很。
“我今天陪爷爷去应酬了。”
明栀子听见这话没什么反应,在冰箱里翻了翻,可惜的是没什么新鲜食材。
她拿起手机,看了眼时间,晚上八点半。
“老人家应该挺喜欢你,以后也能有个照应。”
“今天冬至,吃饺子了吗?”
这话是路郢问得,他莫名的想下厨包顿饺子。
明栀子脱了大衣,黑色高冷针织衫的衣摆收紧,衬得腰肢堪堪一握。
她触及卧室门的动作一顿,否认道:“没有。”
“那你能跟我说一下门锁密码么,我得出去买包烟。”
明栀子没疑问,说了几个数字。
“910223。”
浴室气温上升,花洒的细密水珠柔和的砸在她身上。
明栀子消磨的时间挺长,慢吞吞地冲掉身上的沐浴乳。
熟悉的玫瑰花味。
她片刻失神,哑然失笑。
吹风机的声响穿透浴室,路郢捏起面皮的动作下意识停了几秒。
他重新低下头,包完最后一个。
小锅内的热水沸腾,跳出一个个大小不一的水泡。
明栀子穿着白色的家居服,随手撩了下头发,眼前的景象让她一愣——
厨房的器具发挥出它的用处,本该是杂乱无章的,却被路郢整理的很好。
路郢拿着小勺轻轻晃动着饺子,旁边空出来的器皿还沾着面粉和痕迹。
明栀子不知道他在这里忙了多久,但能看出来他挺乐在其中。
“你会包饺子啊?”
她边问边走,拉开岛台边的椅子坐下来。
顺手给路郢倒了杯温水。
“小的时候为了给奶奶分担,就做了些己所能及的事情。”
路郢反身拿起那杯水,问她吃什么蘸料。
“醋。”
饺子被盛到盘子里,路郢指尖一推,又递过来一小碟醋。
吃到一半,路郢起了个不太好的话题。
“我妈今天是不是又下绊子了?”
感受到明栀子的视线,他慌忙的低下头。
“我是不是没有跟你讲过,我的父母。”
路郢转了个身,讲起这些来,莫名的没有戾气。
“我爸是姜城人,开着家民宿,也就是我奶奶现在经营的那家。遇上感情不顺的我妈,纯属是个意外。我妈刚回野杏镇那会,心情不好想要自尽,但幸好我爸救了她。之后的事情顺理成章,他们完婚。”
“但在我三岁那年,奶奶发现了我爸赌.博,我妈提出离婚。我爸并不同意,开始了虐待我们母子三人,日子反反复复,每天都是噩梦。我八岁的时候,我爸被判刑。”
路郢说道这里,声音轻颤。
“明年二月份出狱。”
饺子凉了,明栀子没再动。
她抬眸,望着那逐渐弯曲的背影,心底各处泛着酸。
往日的苦痛一点点的卷进路郢的全身,不放过每一个空虚的角落。他突然蹲下来,抱着头,止不住的战栗。
路郢嘴里低喃着听不清的词语。
明栀子发觉他的异样,快走几步,落入眼里的仿佛是一只伤痕累累的幼狼,蜷缩在自认为安全的境界,苦苦哀求着敌人放过他。
“路郢?你怎么了?”
她尝试性的抚摸着他的手臂,轻声哄着说不怕。
路郢抬起眼,迷蒙之间,眼前的人影好似卷着金边。
下一秒——
他下意识的往前,将头埋到明栀子的锁骨上,手臂紧紧搂住她的腰。
明栀子感受到剧烈的心跳,手魔怔的摸着路郢的头。
一切诡异又合理的在发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