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怀德此时神情严肃，指挥若定，气势十足。
人群里边那位管事的看见李怀德到来，迎上来正要说话，被他伸手止住，看着厂医，“孙大夫，你负责指挥抢救，我们所有人全力配合，一定要保证受伤同志们的生命安全。”
孙大夫手里动作没停，心里叹了口气，也只能回了一句：“尽力而为。”
厂医们处理工伤经验很丰富，得到授权，分派任务的声音都提高了一大截。
李怀德略微看了一圈儿伤员情况，明白插不上手，这才问：“谁知道怎么出的事故？宋主任呢？通知屈厂长他们了没有？”
过来汇报情况的应该是个车间副主任，这一会儿功夫把自己弄的满头大汗，脸上也多出一条儿墨黑的机油印，“李厂长，我们车间那台大型厚板连轧机的蒸汽加压管子爆了，原因还没查清，这几位同志当时正在管道边休息，被喷出蒸汽直接烫伤了。”
回头看了看车间大门，“宋主任刚刚又带人去事故现场了，排查有没有其他受伤的同志，盘点设备损失。屈厂长他们有人去叫了。”
“阀门关了吗？”
“我们第一时间就把加压阀门关了，蒸汽机也停了。”
“好，都跟我来。”李怀德伸手要过一顶编织安全帽戴好，招呼了周围几位中层领导，带头儿往厂房里走去。
厂房外边，很快开过来两辆汽车，一辆解放卡车和一辆崭新的BJ-212吉普，工人们赶紧抬着伤员上车。
BJ-212吉普是北汽厂今年刚定型生产出来的，调拨到厂里还没满月，伤了腿的那名工人上了厂长的座驾，姿势别扭，脸上表情却非常得意。
4位重伤的工人被抬上卡车后斗儿，厂医和七八个三车间的工人都上了车，两辆车一路急驰开向城里。
看伤员走了，各车间、部门领导纷纷招呼自己手下回去干活儿，保卫科的同志也开始呼喝驱赶，人群才渐渐散去，舒汉良也转头回了厂办公楼。
------
科里只有孔副科长在，罕见的没看报纸，站在窗口看着外面。
回头看见舒汉良进门儿，孔副科长第一次主动问话，声音不大，语速也不快，“汉良啊，我刚看你从老厂区过来，知不知道事故处理怎么样了？”
孔副科长叫孔令昶，除了谢顶外身体还保养得不错，红光满面，一看就是个文化人，但不像干文化宣传的人，平时话太少，给人一种惜字如金，高深莫测的感觉。
舒汉良工作上不归他分管，事实上现在科里剩下的没有人归他管。俩人这些日子几乎没什么沟通，属于见面儿一个恭敬问好，另一个点头儿微笑的交情。
听见问话，舒汉良自然不会得罪人，赶紧走过去汇报，“孔科长，老厂区那边三车间现在停工了，听说是蒸汽管道破损，烫伤了5个工人同志，已经有车送到医院去了。”
“噢。”
舒汉良分辨了一下孔令昶的神色，确定这位边缘副科长就是急于知道情况，又不想主动与他这位新来的同事套近乎儿，貌似挺有风骨，其实就是矫情，心说怪不得魏科长打压你。
“李副厂长已经带人调查事故原因了，其他几位厂长没见到。”
几句话，重要的事情都说清楚了，孔令昶点点头，表示知道了。
楼道里传来杂乱脚步和说话声，舒汉良走到自己办公桌边上拿起缸子喝了口水，不一会儿，张春生进了门，一屁股坐在许大茂的办公桌儿上。
“汉良，你在啊，刚那边事故你去看了没有？”
张春生上午会后就去了工会，跟郑主席他们商量茶话会的事儿，中午借这个由头在三食堂小包间吃的傻柱儿的小灶儿，喝得晕晕乎乎，一起的还有李副厂长和综合办的2个同事。
小酒儿喝到一半儿，有保卫科的人进来把李厂长叫走了，他们吃完出来才听说三车间出事故了，郑主席骂了一句，着急忙慌地赶过去了。
“我这也刚回来，您没听到信儿？”
“眼瞅着汽车出的西门儿，觉得不对一打听才听到信儿。” 张春生好像是因为没看见热闹儿，红通通的脸上满是懊悔。
这表情管理不行啊，现在的你不是应该表现得很着急，担心工人同志安全、担心厂里损失、担心生产任务吗？早就知道酒精不是好东西。
舒汉良把情况又说了一遍，期间张春生不停地插话询问详情，那边孔令昶也听得仔细。
正说着，老吕也进了门，估计是渴坏了，拿起办公桌上的白瓷茶杯就灌了一口，然后又赶紧去拿暖壶续水，侧耳听着舒汉良和张春生的对话没出声儿，回去坐下，和对桌儿的孔令昶眼神互动了一下。
“曹姐他们跟着李厂长去现场了，应该能拿到一手消息，等回来问问就知道事故原因了。”舒汉良把看见的都说了，没有加上臆想猜测。
张春生看在舒汉良这儿问不出什么了，呼了口酒气，转头儿又看向了老吕，语气生硬，“吕传章，你刚才没在办公室，是不是打听消息去了？”
这俩人好像是有矛盾，舒汉良这几天的观察过，张春生叫别人时，要不就尊称职务，要不就老这老那，对年轻点儿的就小谁小谁，聊到岁数能当他爸爸的老吕时，却都是叫名字。
老吕上班儿除了工作上指导曹姐严哥俩人修改稿件，就整天看报摘抄写笔记，科里订的报纸最后大窟窿小眼儿就是他剪的，平时也不喜欢参与闲聊，有点儿老式文人的做派，和孔令昶那种貌似清高的样子还是有区别。
“午休时间，我去哪儿不用跟你汇报吧。”老吕正眼儿没看他，不咸不淡怼了一句。
“嘿，你这~”
孔令昶没让张春生脏口儿说出，似乎漫不经心地放了个消息：“听说杨厂长昨天出差了。”
语气好像不是很肯定。
舒汉良不知道这事儿，默默等着下文。
张春生得意起来，“没错！中午我可是和李厂长、郑主席他们一起吃的小灶儿，杨厂长和窦厂长几个领导去南方了，昨儿一早儿走的。广交会知道吧，部里组织几个大厂领导一起参会去了，听说没半个月都回不来。”
舒汉良当然知道广交会，中国出口商品交易会（2007年第101届改“出口”为“进出口”）自57年开始每年春秋两季各举办一次，因为在粤省羊城举办，所以简称广交会。
广交会是新国家城里以后，面对西方经济封锁与政治孤立，以极大决心和魄力建设的与世界各国平等互利、互通有无、对外贸易的时代窗口，往后几十年里即便风浪阻力再大，也从未停办过。
60年代广交会主要是集中全国最优质的轻纺和农副产品进行对外贸易，重工业方面产品很少，几乎没有大型机械设备的交易，轧钢厂也没有产品参展，但领导们每年轮换出差参会长见识是必须的。
窦厂长在厂里负责技术管理，老清华毕业的冶金和机械技术大拿，最喜欢参与各种攻关小组的活动，公私合营前就是副厂长，在轧钢厂兢兢业业近二十年，现在分管技术科、设备科、检验科，生产计划领导小组成员，解放后加入了组织，在厂里很受重用。
近来有小道消息说，部里计划在四九城儿新建压力容器厂，主要生产各类中低压和次高压气瓶。今年以后液化石油气罐需求量将剧增，轧钢厂有钢板生产任务，加上厂里焊工水平普遍达不到要求，夹渣和未熔合、未焊透现象严重，需要提高产品检验标准和手段。
窦厂长这次南下，是听说粤省汕头那边试制成功了双通道超声波金属探伤仪，主动申请去考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