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间里没人，她选了个靠墙角的位置坐下。
服务员进来给她倒了杯茶水，就又走了出去。
餐厅是她母亲林洁预定的，依服务员的举动来看，应该是老熟客。
她一个人等在包间里，茶水喝了个半饱。
不知过了多久，才终于等来她父亲，李百志。
两人上次见面，还是在三四年前。当时也只是匆匆一面，连话都没来得及说。
李姝言看着李百志有些局促地，选坐到了另一个墙角，嘴角自嘲地勾起一抹笑。
说起来还真是好笑，他们父女俩的熟悉程度，应该都比不过，李百志和他那些酒肉朋友。
她走过去，给他倒了杯热茶。“爸，您要是饿的话就先点菜吧。”
不知道母亲要什么时候才会来。
“不用。”李百志端起茶杯，轻微晃动两下，将刚倒的茶水泼进垃圾桶，“再等十分钟，她不来，我就先走了。”
话音未落，林洁便推开门，走了进来。她瞥了眼李姝言，没给刚才说话的那人任何眼神，然后找到第三个墙角的位置坐下。
人到齐，菜也开始慢慢端上来。
李姝言生性寡言，平时在学校讲台上，话说得足够多，私下里就更不爱说笑了。
可今天这饭局是她组的，她也确实，有话想对父母说。
估摸着，其余两人吃得差不多了。李姝言便组织好语言，开了口。
“爸，妈，我向学校申请了去山区支教，已经通过审批了，两周后出发。”
李百志嘴里嗦着鱼骨，似乎根本没听清话语的内容，只胡乱敷衍地嗯了两声。
倒是林洁，乏味地放下筷子，阴阳怪气了句。“我看你是好日子过够了。”
李姝言置若罔闻，继续说着，自己原本想要说的话。
“说实话，我应该感谢你们，虽然在我小的时候，几乎没有陪伴过我，但给了我还算不错的物质条件。”
她平静地说着，语气里没什么特别的情绪。“我认识一个人，她穷得连块糖都买不起，还真的挺可怜的。所以，我很谢谢你们，让我从小到大，不会为钱的事情忧愁。”
“这些年，我和远山攒的钱不多不少，但足够还你们养育我的费用了，多余的，我会捐给慈善机构。”
林洁听到这里，猛拍了下桌子，以表愤怒。“你要干什么？你把钱都捐了，以后喝西北风吗！”
李姝言盯着面前杯子里，浮在茶水表面的茶叶渣，轻笑了一下。
“妈，新年前我生了场大病，周娜给您打电话，拜托您来看看我，被您一口回绝了。那个时候我还以为，就算哪天我死了，您也不会有一分动容。”
“你个蠢货！”林洁气得从座位上站起身来。
“没钱就会死！我真后悔，生了你这么个蠢货！”
一旁埋头吃饭的李百志，忽然漫不经心地插了句嘴。“有必要这么生气吗，你又不是第一天后悔。”
话刚说完，一个玻璃杯就擦着他的脑袋，砸了过来。
他吓得一躲，玻璃杯落在他身后的墙面上，碎得七零八落。
“滚！”林洁怒道。
李百志向来爱面子，被人这样对待，当场就翻了脸。他撒泼似的，把身前的餐具，全部拂落在地。
“算我有病！答应跟你们母女来吃这顿饭！”
他踩着地上碎片残渣，径直走向门口，摔门而去。
包房里，瞬间陷入死一般的沉寂。
李姝言始终安静地，注视着这一切的发生。
在她记忆中为数不多的，父母相聚的场景里，这样的争吵，也是十之八九的。
他们两人脾气都暴躁，且并不相爱，只是因为商业利益绑在了一起。吵，也是应该的。
最后，还是李姝言率先出声。
“妈，以后别生这么大气了，注意身体，我去山区，不出意外的话，是没什么机会再回来了。您自己多加保重。”
林洁坐到椅子上，努力平稳呼吸。
“你想作死随便你，从今往后，我当没你这个女儿。”
李姝言默了默，才回答。“好。”
这样也好，所有真正爱她的亲人都已经离开，以后就当做是她一个人活在世上，也算落得一身轻。
李姝言临走的前一天晚上，和朋友们聚了餐，算是告别。
她其实没什么朋友，思来想去，也就约了周娜和姚今今出来。
三个人是高中同学，关系一直不错，只是这几年，姚今今和另外两人的联系少了些。
李姝言给她发邀约信息时，没有丝毫犹豫。她想，无论怎样，自己也该亲口向多年好友道别。
几个人坐到一桌，寒暄时还有些没来由的僵硬。
酒过三巡，气氛逐渐热络起来。
姚今今喝得微醺，撸高V领针织衫的袖子，用下巴指了指对面的李姝言，问，“你怎么不喝？”
后者笑着提醒她，“许久不见，你可能是记不得了，我对酒精过敏。”
说话间，姚今今已经用皮筋，将背后长长的波浪卷发扎起。
她像是没听到对方的话，没作回答，又自顾自说了些别的。
“姝言，有句话我说了你别介意。”她说话时低着头，仔细地切着牛排，似乎是想躲避其余人的目光。
“我要是有你这样的条件，是绝对不会做出，和你一样的选择的。”
这话一出来，好不容易回温的气氛，瞬间降至冰点。
周娜赶紧接过话茬，嘻嘻哈哈地打圆场，“贵在经历嘛，姝言过去就当是旅游了。”
话说完，三人皆露出了微笑，只是含义不同。
本以为事情就这样揭过去了，没想到姚今今又跟了句，“说实话，在我看来，你这么做有点儿矫情。”
这一句，就连周娜听了都觉得心里不舒服。
然而，李姝言却泰然自若，“没关系，我大概能理解你的想法。”
“不，你不理解。”姚今今托起高脚杯，轻轻摇晃里面的紫红酒液，勾起的唇角有些讥讽的意味。
“可能是因为你拥有的一切，都来得太过容易吧。所以你丝毫不费力的，就可以把这些，可能是别人求之不得的东西全部丢掉，没有一分不舍。衬得我们这些，拼命向上爬的普通人，像群小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