兴元二十五年。
圣上听闻三皇子遇刺当场死亡的噩耗,心中悲恸,犹如丧明之痛,自此一病不起。
未能等到开春,便驾崩于寝殿,太子顺理成章继承皇位。
故人的相继离去,令楼苏与百灵,厌极了那吃人的权势。他二人搬出京城宅子,再不愿踏入此地。
临走前,楼苏拿出三枚铜钱,起了一卦。
解卦时,百灵问他在卜什么。
他闭起无神的双目,说。
“书雁的机缘。”
他曾卜算出,楼书雁此生,命中无姻缘。但当时解卦不够详细,对于有些卦象他亦感茫然。
此番再占,他终得以参悟。
楼书雁与仲妘情深缘浅,本是憾事,可他二人却比常人多了一份机缘。
这份机缘,或生或死,或福或难,并非定数。
而最终的结果,在于心迹,在于取舍。
楼苏解出卦象后,将铜钱收起,在院中花草地间挖出个洞,把那三枚铜钱都埋了进去。
这是他最后一次占卜。
收拾好行囊,两人出了京城,默契地不再继续同行。
天地广阔,总有一处种田采药的僻静之所。
此后余生绵长,他们将那些尔虞我诈抛在身后,忘却世事,只做个普通的黎民。
愿亲人挚友,来生再遇。
—— —— —— —— —— —— ——
李姝言做了一个梦。
泪水堆积在眼角,汇聚成泪珠,顺着耳际向下,掉落在洁白的枕头上,留下浅淡的水痕。
病床上的人,眼睫颤了颤,缓慢地睁开了双眼。
她不知在床上躺了多久,四肢麻痹,使不上力。她艰难地伸出手,摁响床头的呼叫铃。
没过多久,一位年轻护士就推门而入。见到屋内只有她一个人,才惊觉呼叫铃是她按响的。
“李小姐,你醒了,太好了,我去叫医生过来!”
“等等…”李姝言还戴着氧气面罩,说话时声音闷闷的,“我要出院。”
周娜接到医院的电话,匆匆赶来。
病房里,李姝言正倚躺在病床上,与劝说她的主治医生,进行着无声的对峙。
见到她进来,医生才松了口气。他带着护士离开前,还无奈叮嘱。
“病人现在的情况不适合出院,家属多劝一劝吧。”
周娜坐到病床边,为那人整理了下杂乱的头发,语气轻柔地问。“出院做什么?”
李姝言眼眶微红,缓缓转动眼珠看向她,淡淡道。“娜娜,我知道他是谁了。”
“什么他是谁,”周娜不太明白这话的意思,“你在说什么?”
李姝言默默收回视线,只盯着空阔的天花板。
“远山…不对,他不是谈远山,他是楼书雁,是和风,我们很早就认识了。”
她的眼神,就像是历经千帆后,一切所得都化为了乌有,空洞又饱含沧桑。
周娜听不懂她的话,也看不明白她的神情。
“信,还有那封信…”
李姝言忽然激动地转过头来,打着点滴的手紧紧抓住她的衣袖。“那是他写给我的信,我得看那封信!”
“什么信?”
周娜怕扯到针头,只能俯身过去,任由她抓着。然后拉开床头柜的抽屉,取出一张单薄的纸片,拿到那人眼前晃了晃。
“你说的是这个吗?它是信?”
她在连续两天,都打不通李姝言的电话后,出于担心去了对方家里找人。
她们两人交换了家里的门锁密码,所以开门很顺利。然而进了家门却发现,李姝言昏倒在卧室的地毯上。
周娜便立刻叫了救护车,把人送来了医院。
这封所谓的信,也是李姝言自己攥在手里的。
情急之下她没有注意,后来还是护士交到她手中的,然后她就顺手将它放在了,病床旁的柜子抽屉里。
李姝言看到信,才松开了紧抓周娜的手。
她费力地支起身子,接过那封信,将它展开。
她现在,识得上面的字了。
她也认得出,这的确,是楼书雁的字迹。笔走龙蛇,潇洒却不潦草,是信的主人,一字一字认真写出来的。
李姝言指尖颤抖地捏住信纸,逐字逐句去读。
吾爱阿妘,展信佳:
今逢祸事,恐难回京,望卿随平肃王避患,吾方心安。
过后,卿可携吾及念醉堂之悉财,离京己居。余生徜徉快意,自得其乐。
吾知若身不归,则有负与卿之诺,吾心甚疚,亦无颜求得卿谅,但盼卿余生安乐,吾心足矣。
令望卿晓,卿卿阿妘,吾之挚爱。
未亲面谓卿,乃吾此生唯憾。
信为吾于困顿中所书,仓促至极,不尽欲白。
和风在此,遥祝妘好,希自珍卫,振翅高飞。
兴元二十四年
和风绝笔
李姝言的目光,随着信的终止,僵停在“绝笔”二字上。
很快的,眼泪接二连三,抑制不住地落下。她将信按在心口的位置,痛到哭不出声。
一千年了。
这封深藏楼书雁心意的绝笔信,在千年以后,终于被她看到。
原来他那时,真的是心悦她的。
为什么,为什么现在才让她知道。
他是阿雁啊,是自己从前,最最喜欢的阿雁。她怎么能忘了,千年前,自己至死都在思念的人。
她为什么这么晚才认出他,晚到她已经再次失去了楼书雁。
她哭得椎心泣血,周娜只好心疼地扶住她的肩膀,慌忙问道。“姝言,你怎么了?”
李姝言的氧气面罩,起了厚厚一层白雾,凌乱的发丝,也被泪水粘在脸侧,衬得整个人狼狈极了。
“两次…”
她悲痛欲绝,失声痛哭,“他怎么能狠心抛下我两次…他要我一个人怎么办,我该怎么办才好…”
春寒料峭,乍暖还寒。
李姝言身体状况大不如前,她每次出门,都尽量给自己穿得厚实些,减少受冷风生病的几率。
她左右两手,拎着满满的礼盒,放进车的后备箱里。
这些是给她父母买的。
今天是他们一家三口,难得聚在一起吃饭的日子。
本来,李姝言是想自己在家做饭的。可是其他两人,都不愿意。母亲说她做饭难吃,父亲说做饭太慢,没时间等。
她推开餐厅包间的门时,脑海中,还在反复盘旋着这两人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