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天守卫在被禁足的三皇子殿外,是件枯燥乏味的差事,侍卫大多怠工,更是懈怠于交接小事。
几个时辰前发生的事,除非心细如发,尽忠职守之人才会关注。
现下守卫的人,大概率根本不知。
更别提,宫中服侍三皇子的太监,到底有几人,又分别是何许人这类事。
对于类似的细枝末节,侍卫们皆是不大清楚的。
显而易见,眼前两名侍卫,便是不清楚之人。
他们看上去,对仲妘的身份确有几分疑心。
但终是懒得深究,大抵是觉得,一身量瘦小的太监,不会是何包藏祸心的人物。
即便是,他们也可随时冲上去,一刀抹了她的脖子。
无所谓,暂且信她便是。
与此同时的,是从未停歇的雪。甚至较之前相比,雪势渐猛。
仲妘垂首,吹掉托盘衣物上的飘雪,不动声色地走入殿中。
她悄悄抬头,一眼就瞧见了,传言中,狂悖无道的三皇子。
殿外冰天雪地。
殿内被他命宫人用大量炭火,将整间屋子烧得暖烘烘。
他只着里衣,搂着美婢卧于坐榻,骄奢淫逸。
见此场景,仲妘忍不住怒目切齿,下意识捏紧了拳头。
下一刻,有人唤她过去挂放衣裳。
她端着衣物,亦步亦趋跟在那名唤她的宫女身后。
进殿没多久,在外受冻半日的手指,就开始发痒,她掐了掐指头,压下心中激愤,努力回想,这宫中反常之处,对一事略感疑惑。
按理说,这些宫人应当能够看出,自己并非三皇子宫中之人。
可不知为何,未有一人出面拆穿。
就连带自己挂放衣袍的宫女,与自己近距离接触后,亦未觉有半分不妥。
但这位宫女在挂好衣服后,与她擦身而过时,于她耳边,用几近唇语的音量说了一句。
“小心七屠。”
仲妘初听时愣怔了一瞬,反应过来后想要细问,却看到那宫女,已经先行离开。
她只得跟随其身后,回到正殿。
仲妘立在角落,尽量降低存在感,暗中琢磨宫女话里深意。
显而易见,眼下起码已有部分宫人知晓,自己并非三皇子宫中之人。
但能让这些人不开口,揭穿自己外来者身份的原因,到底是何?
若说是他们故意将计就计,为了诱敌深入,仲妘倒觉得不至于。
毕竟自己是只身潜入。
假如他们真看出了她的意图,想要抓她,那么,自她迈入殿中,便可以动手了。
根本无需等到现在。
说起来,有陌生外来者潜入,大多是为谋害宫殿主人。
莫非,这些宫人是盼望有人刺杀三皇子?
仔细想想,倒也不是没有这个可能。
三皇子苛待部下,是出了名的。他们怀恨在心,蓄意报复,也算合乎情理。
至于“小心七屠”中的七屠,应是三皇子心腹,且忠心护主,武艺超群,所以要多加小心。
仲妘悄然站在角落,快速寻看四周,只瞧见了宫女和太监,并未发现疑似七屠的人。
或许此人是暗卫。
她想了想,决定等到入夜天黑后再动手。
夜深,宫人熄灭大部分烛灯,只留两三盏,映出半明半昧的光线。
宫人若有似无的帮衬,让仲妘最终得以在三皇子寝殿守夜。
也是在这时,她才见到了暗卫七屠。
他似乎是昼伏夜出的。
到了夜晚,他才会出现,为三皇子守夜。
而三皇子,也定然十分信任他。否则寝殿内守夜的,便不会除七屠外,只有一位太监了。
七屠向来谨慎,自从察觉出与他守夜的小太监,是个面生的后,便始终盯着对方看。
但除此之外,再无其他异动。
仲妘知晓他在盯着自己,虽紧张但并未自乱阵脚。
说起来,眼下她能够沉得住气,还要归功于楼书雁。
是因为他将她保护得很好。
之前三皇子命人调查她,楼书雁有心防备,没有叫人画出她的面貌,交到三皇子手中。
后来念醉堂传出名声之际,有人画了她的画像。画出几份,他便派人暗中销毁了几份。
其实,他明明可以不用大费周折,明明只肖说上一句,抛头露面恐会带来麻烦即可。
可他没有,他宁愿为了她的这份自由,背上诸多麻烦。
若非他曾经的保护,现下她恐怕早被人认出,就地斩杀了。
她回想往事,望向榻上安睡之人的眼神,愈发冰冷。
视线忽被阻挡,头顶传来男子的刻意低声。
“你是何人?”
仲妘回过神,抬眸朝对方勾唇一笑。
背于身后的右手,已暗暗握住藏在袖中的匕首。
她笑容明媚灿烂,吐字轻巧又清楚。
“我是,楼书雁的,未亡人。”
如她预料那般,七屠听到这话后,怔了片刻。
片刻,足矣。
仲妘抓住时机,绕过面前怔住的人。
她飞身落于三皇子所在的床榻,现出匕首,对准他的脖颈,用尽全力狠狠一割。
那力大到像是要将他的头颅割下。
温热的血液呈喷洒状,溅了仲妘一身。
她双眸通红,满身鲜血,犹如从地府爬出的罗刹厉鬼,令人寒毛卓竖。
后方被眼前情形所震慑的七屠,只得立刻出剑,给了她同样狠厉的一击,当即刺穿了她的身体。
仲妘猛地喷出一口鲜血。
这血红掩埋了三皇子死时,呈现惊恐的面庞。
她强吊气息,握紧匕首,对着榻上已毫无生机之人,又用力补上一刀。
七屠似乎没能想到,她还有气力补刀,心中一惊,飞快用剑将她挑摔在地,而后大声向寝殿外呼救。
“殿下遇刺,快传太医!”
仲妘气息奄奄躺于地面。
她的口中还在不断地溢出鲜血。
如此狼狈的时刻,她眉宇间却一扫往日阴霾,再没有浮现出愁容。
血色将秀丽面貌染得狰狞,她目光停滞在,手中沾满鲜血的黑身匕首上。
最终,在慌乱掺杂惊叫的寝殿中,慢慢合上了双眼。
绯色泪水和着血液滑落。
她终于,可以去见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