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厚着脸皮去求那老板,他觉得我可怜,便白送了一大颗给我。”
“我满心欢喜地将它揣在怀里,向家中跑去,推开门后看到的却是,你们二人双双七窍流血的场景。”
彼年发生的事,在她脑海中,清晰得仿佛就是昨日。
那个夏日,她痛失双亲。
而珍惜了一路,揣在怀中的梨膏糖,最终也因为天气炎热,融化在了衣兜里。
那时,仲妘才知道,她从前其实算不得贫穷。
最起码,她有这世上,最疼爱她的家人。
可那天过后,她便不是了。她成了真正穷苦潦倒,一无所有的人。
思绪回笼,仲妘只觉口中糖饴失了味道一般,叫人不想继续含下去。
她微张了唇,拿出帕子接着,想要把糖吐出。
可不知何时落下的湿咸泪水,却趁机顺着嘴角挤入口中。
她顿了顿,终是没有吐掉,那所剩无几的梨膏糖。
“阿娘。”仲妘笑着拭掉面上泪痕。
“不知您对女儿近年总跟您提起的那个人,是否还有印象?”
“就是那位将女儿自千味楼救出,又给您二老翻修坟墓的人,他的名字叫楼书雁,是我朝将军,也是女儿心悦之人。”
“女儿今次来,就是想与您和爹爹说与此事。女儿心悦之人,一生为奸人所迫害,最终又惨死于那奸人之手。”
说到此处,仲妘像是恨极。
双眼通红地用力攥着衣袖,尽量平静道。
“父母亡故,爱人逝去,女儿已无意苟活于世,只求死前能够手刃仇人,以报心悦之人被害之仇。”
仲妘双臂抬于额前,由坐改为跪,朝墓碑一拜。
“阿妘知道,此举罔顾父母十几年的养育之恩,是女儿不孝。”
“可只要一想到,那仇人还锦衣玉食地活在世上,而楼书雁的尸骨都还未曾找到,在这数九寒天,曝尸荒野。女儿便日日食不下咽,不得安寝。”
她面目躲在双臂下,泪珠一滴滴落进土里,无声无息。
她在想,楼书雁身上,是春时出发所穿的单薄衣物。
如今已是寒冬,大雪纷飞,他该有多冷啊。
每当大雪,大内为令宫中贵人行路畅通,便会在京城军营中,拨出三千军士进宫清除积雪。
若遇暴雪,军士们还会轮番出入皇宫。
是以,部分军士怠于除雪。而民间恰有闲散之人,好奇宫中景象。
两者一拍即合。
闲散之人付些银钱,顶替军士身份进宫扫雪。
一者可得休憩,另一者亦可一睹为快,满足好奇心,乃两全其美之事。
仲妘便是混入了这些人当中。
她在宫门附近的客栈,守了一日,终于叫她守来了,如此良机。
起初,与她交易的那位军士,不肯答应。
因为她是女子,身形瘦小,恐叫人起疑。
眼见事情即将告吹,仲妘只能使起了苦肉计。声称她父母早逝,家中兄妹三人相依为命,前年兄长战死沙场,就剩下她与宫中做了宫女的姐姐。
如今年关将至,她只想偷偷进宫,看上姐姐一眼。
那军士被她说动,但又忧心她叫人发现,不得不支招道。
“不然小娘子多穿几件厚衣物,再往靴里垫些棉布之类的,总之扮得雄壮些,或也能够蒙混过关。”
仲妘见他松口,忙点头称好。
一手交钱,一手接过对方拿出的,进宫要穿的统一服饰。
她抱紧衣物,又说。
“妾知军士心中不安,等妾进了宫门后,便会脱下衣裳,交于你指定的同袍手中。到时你可凭借腰牌入宫,穿上服饰,重新混入大部队。”
如此,即便自己刺杀三皇子后身份暴露,也不会牵连这位军士。
“可这样一来,我还是要进宫扫雪,不可回家歇息,那我还不如找他人替代。”
闻言,仲妘面不改色地解下腰间钱袋,郑重地递了出去。
“拜托军士了,无论如何,妾都要进宫。”
事情进展十分顺利。
仲妘按计划混入宫中,待管理此事的宦官,分配好除雪任务后,她便悄悄躲起,脱下服饰。
等她走后,军士的同袍便会来取走服饰,宫外军士只需持腰牌进入宫中,换上即可。
仲妘一路东躲西藏。
如若不是身负武功,手脚轻盈,恐怕早就被这守卫森严的宫中侍卫给发现了。
皇宫地形错综复杂。
她像个无头苍蝇似的,四处乱跑,却始终找不见三皇子寝殿。
但好在,她误打误撞地,找到了浣衣局。
她悄然翻到房檐上,不顾冰雪寒凉,趴于上方。心里暗自祈祷,等待时机。
天从人愿。
没过多久,便途径一位年少的小太监。
仲妘跳下房檐,趁机将他迷晕。
而后,将他藏到墙角,换上了他的衣服。
她乔装成太监,迈进浣衣局大门,瘪着嗓音,说自己来取三皇子衣物。
做这些之前,她确实心虚。毕竟,她不了解宫中规矩。
更何况,三皇子又是个特殊人物,稍有不慎,便会暴露。
但除此之外,她实在想不出第二个办法。
大概,是爹娘和楼书雁的在天之灵,保佑了她。
浣衣局的人并未察觉。
只是看她面生,多问了几句,皆让她巧妙地掩饰过去了。
三皇子没落,连带他身边的宫人,也愈发低人一等。
本来,浣衣局只想将衣物交给仲妘,令她自己带走。
但无奈衣物有些多,她拿不下。她们这才指令一位宫女,同她一道。
仲妘听后,顿时松了口气。
若无人引路,她依旧无法到达三皇子寝殿。
一路波折,行至三皇子殿前,又被守在彼处的侍卫拦下。
随她一同前来的宫女,是个胆子小的,见到凶神恶煞的侍卫持刀拦截,吓得放下衣物,一溜烟小碎步走了。
一侍卫问仲妘,她是哪个宫的宫人,为何跑来给三皇子送衣裳。
仲妘装作初来乍到的模样,怯声怯语道。
“奴才是新来的,奴才的师傅是三皇子宫里的,今晨他病得爬不起床,遂叫奴才来顶替他。”
她敢冒险用这番说辞,是因为一早便打听过,宫中侍卫都是轮换把守,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换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