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初父皇,之所以迅速将自己立储。
条件之一便是在此。
父皇是用未来的皇位,与皇弟的性命相交换,正如当年的舜嫔那般。
禁足一生,令其对他人构不成任何威胁,便无人会想尽办法杀害他们。
父皇想,像保住舜嫔性命一样,再保住他的这位皇弟。
这等用心良苦,让他如何能够不成全。
此间深意,太子没说。
且他认为,只要他不说,旁人就不会明白。
太子走后,仲妘便发现,她三天两头便会咳血。
最初她瞒着,怕让其他人看见。
可是楼苏实在太过机敏。
有次她没忍住,在他几步远处咳了两声,捂住口鼻的手帕上沾了血。
楼苏大跨步走过来,夺走她的手帕,指尖触到手帕上的黏腻,他心中一惊。
“你咳血了?”
仲妘不敢看他,亦不知该如何作答。
楼苏拿住手帕的那只手,在不住地颤抖。
他气极又不忍心责备,“咳多久了?你为何都不告诉我?”
仲妘醒来后第一次露出笑容,却是强颜欢笑。
“无碍。”她苦笑道。
“许是习武不当,用力过猛,吐些血沫,无事的,兄长不必担忧。”
楼苏松开盲杖,任它倒在地上,双手抬起,扶住仲妘肩膀,郑重其辞。
“斯人已逝,生者如斯。你答应兄长,别再去想那些事了。”
“…知道了。”
仲妘弯唇,云淡风轻地笑。
又是一年落雪时。
今年的雪,比往年来得早些。
百灵推开门时,想起了去年下雪时的情景。
那时,姑娘念醉堂与楼府两头跑,整日忙得焦头烂额。却在某日得空时,求自己教她练武。
自己当时以为,她是羡慕习武之人身强体壮,下雪天也不觉太过寒冷。
可她却说不是因为这个。
是因为…咦?
百灵使劲回想,是因为什么呢?
姑娘好像到最后,也没有告诉她,想要习武,到底是因为什么。
百灵转身,欲回到卧房询问仲妘,找出答案。
她推开门,看到那人今日,罕见得没有穿白色衣裙。
仲妘着一身,淡青色窄袖襦裙。
头上没有如往常,用丝带系成半披式发髻。
而是将发丝全部拢上梳高,绾成圆圆的同心髻。髻上钗了月白色珠花,双耳挂着精巧的玉珏。
百灵进门时,她还在对镜妆点。
仲妘涂好唇脂,转过脸面向百灵,认真问。“帮我瞧瞧,这样好看吗?”
后者仔细端详一番,肯定地说,“好看。”
她为对方的装束所惊艳,一时忘记了来时想要问的事,只是颇觉奇怪道。
“姑娘今日,是有何重要安排吗?”
“有的。”
仲妘从梳妆盒中,取出一个精致小巧的木匣。将其打开,拿出里面祥云形状的玉坠,戴到脖子上。
她收拾好桌面,将胭脂等物什放回原位。
而后起身,望向百灵。
“今日,要去见我爹娘。”
两人走到前厅时,正巧碰见了刚刚晨起的楼苏。
几人走近,他闻到了脂粉香气,脚步一顿,下意识问。
“你二人要去何处?”
“姑娘去祭奠双亲,我不去,我是来送她上马的。”
百灵半点未隐瞒地回答。
闻言,楼苏更是皱紧了眉头,暗觉古怪。
仲妘近些时日从未如此妆点过,从前她祭奠双亲时,明明还会刻意素着面容前去。
并非他多事,只是仲妘现下的情况,令他不得不谨慎些。
“兄长若无他事,我便先行离开了。”
仲妘见楼苏半晌没言语,紧了紧披在身上的大氅,抬脚迈步离去。
百灵跟随其身后,欢快称赞。
“这淡青色将姑娘衬得文雅极了,若是天没这样冷,不用披大氅遮住衣裙就好了。”
淡青色。
听到这三字,楼苏脑中,似乎出现一道晴天霹雳,猛烈炸了开来。
他全身僵直,立在原地。
直至那两人交谈的声音愈来愈小,再也听不见。
几息过去,他深吸一口气,欲努力保持镇定。却还是不免慌张,追人至门前。
他拦下仲妘,不顾紊乱的气息,焦急说。
“我陪你去。”
仲妘未作答,只平静地看着他。
待他把气喘匀,才将紧抓自己小臂的那只手推下,开口道。
“兄长,你该明白的,今日,你留不住我。”
话毕,她便转身,动作流畅地跃到马背上。
不知为何,楼苏本就无神的双目,在此时,更显得无甚光彩。
仲妘利用缰绳牵制马匹,调转了方向。她背对着身后两人,话中听不出情绪。
“兄长,百灵,保重。”
随后不等二人出声,便伴着雪,驾马离去。
楼苏目送仲妘身影,逐渐远去,最终消失在他的视线中。
他随手扔掉盲杖,无力地坐到门前,被雪铺满的石阶上。
心中被强烈的颓废与挫败占据。
百灵捡起他丢弃的盲杖,将它放回楼苏身侧,一时摸不着头脑地小声嘟囔。
“你们今日,都好生奇怪啊。”
“尤其是姑娘,走前还说让我们保重,好像再也不见了似的。”
楼苏欲言又止地启唇,斟酌良久,终是无法开口。
要如何言明呢?
她整衣敛容,策马远去,看上去,已恢复了往常的平和与安宁。
可天知地知,她知他亦知。
她从未穿过青色衣裙。
而最喜着淡青之人,是楼书雁。
干燥荷叶包裹的中央,是一颗颗焦褐但香甜的梨膏糖。
“阿娘,爹爹。”仲妘轻轻抚着墓碑,“阿妘来看你们了。”
她席地而坐。
把用于捆束包装的细绳解开,将其中的糖连同干荷叶,一齐放于墓碑前。
“这是以前我们一家三口,很想吃却又买不起的梨膏糖。”
她边说边拂掉荷叶上的落雪,从中取出一颗糖,放入口中。
清新的梨香,混着些许草药味道,在口腔之中弥散开来。
甘甜中,掺了微微苦涩。
“我还记得,那时爹爹得了肺痨,久病难愈。我在街上看到梨膏糖的小贩叫卖,说是能缓解咳疾,我想买一份,可摸遍全身衣兜,也找不出分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