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来想去,他的笃定,或许在仲妘颈上,裹着带血纱布回府的那天,建立起来。
那时他便笃定,楼书雁终会放弃,这无意义的赎罪。
肩膀被那人学着他的模样轻拍。
思绪拉回。
“我记得你会占卜。”
冒然提起,楼苏不由得愣怔片刻。
心里还在想,话题是如何转到此处的,嘴上已敷衍应着。“也算不上会。”
楼苏生来没多久,便被丢弃。从小在乞丐堆里长大。
因眼盲行动不便,谁人都能来欺负他。
抢吃食,受毒打。
十岁那年,他被人堵在巷子里,打得半死不活。
身上伤口溃烂长脓,又饿了三天三夜,险些毙命。
幸好,当时楼书雁为甩开太子的人,溜进了那条鲜少有人经过的巷子。
但他彼时也不过是个孩子。
手里没什么钱不说,又在太子手下,日子过得亦是艰难。
把身上穿戴值些钱的东西,全部当掉,也只够给楼苏买服药。
医馆的郎中人很好。
先是帮他们煎药,而后又免费开了几服药,说是可让楼苏按时到医馆来吃。
楼书雁将买药剩下的钱,全部塞到楼苏手中。
他说,半月后自己便能再领月例。
若楼苏到时还活着,他必定会拿着银子回来寻他。
于是,楼苏靠着那几枚铜钱,撑到了半个月后。
楼书雁果真没有食言,来到两人约定之处。
然后,他将月例分给楼苏一小部分,就转身离去。
到了下个月,亦是如此。
月月复月月,年年复年年。
直至,楼书雁进了军营。
太子为了更好地监视他,买下如今这座别院送给他。
楼书雁拿到房契的第一件事,便是去找楼苏,带他住进去。
自此,楼苏再也不是流浪的乞儿。
只是他住进去的第一天,就生了一场大病。
卧病不起,高烧不退。请了许多郎中来瞧,也不见好。
最后有位郎中,听说了大致情况后,建议他们直接请个方士来驱邪。
楼书雁平时是不大信这些的。
无奈楼苏的病,实在无人可治。
可谓病急乱投医,最后,他当真去请了个方士回来。
没成想,那方士在院中贴符烧香。三下五除二,楼苏的病,果真减轻不少。
事后,又亲去楼苏病榻前告知,说他虽是天盲,八字中却带有通灵之能,有学习占卜的天分,是难得的方士之才。
并问他,愿不愿意拜自己为师,往后做个方士。
楼苏当然不愿意。
只不过方士离开后,闲暇时,他的确自己研究过命理之术。
理论上是学会了,但不曾实践过。
也不知,楼书雁为何还记得这件事。
不过,楼苏大致能够推断出他的心中所想。
“你是想叫我给你卜一卦?”
楼书雁被猜中心思,略显尴尬地承认。
“…是。”
“卜什么?姻缘?”
“…是。”
楼苏一时竟无言以对。
当年是谁说,此乃无稽之谈的。是谁,在他的病被方士治好后,还不以为然地说是误打误撞?
这人如今真是愈发荒谬了。
他压下心中感叹,摆手道,“你还不如去找个江湖骗子,我只不过懂些皮毛。”
他是三脚猫功夫,自然不想帮人卜。
可对方却不似往常般容易糊弄,那不依不饶的架势,让楼苏明白过来。
此卦非卜不可。
他耐不住败下阵来。正要拿铜钱时,突然反应过来。
语气中颇有嘲笑的意味。
“你是怕丢人吧。”
堂堂勇逸将军,去江湖术士处,占卜姻缘之事。
他是觉得丢人,所以才缠着自己这个半吊子不放。
“既认为是丢人的事,为何还要做?”
楼书雁生平头一次,在楼苏脸上,看到了所谓欠揍的笑容。
卦还没卜上,气倒没少受。
楼苏洗净手后,去而复返。
“你是要算姻缘,还是要算,与仲妘的姻缘?”
一句话,随着他用手帕,擦干手上水珠的间隙。
轻飘飘地,落入楼书雁耳中。
宛如平地一声雷。
那人被炸得七荤八素,试探着问对方。“我表现得如此明显吗?”
“很明显。”
“她也能看得出来?”
楼苏认真思考一番,“那倒不会。”
仲妘是不会往那个方面去想的。
虽说照目前情况来看,她心中未必对楼书雁没有情意。
只是,她向来把他当作悬挂在天空的月亮,崇高的神像。
或许有过摘月的欲望,但她还是更想做虔诚的信徒。
手下动作,有条不紊地进行着。须时,便得出结果。
楼苏攥着三枚铜钱,微皱眉头。
等了许久,楼书雁也不见对方解卦。
他疑惑发问,“你为何不说话,是卦象不好吗?”
“应是不准。”
楼苏松了眉头,打算将铜钱收起。
见状,楼书雁摁住桌上最后一枚铜钱,抬头探究地看向对方。
“卦象到底显示什么,既不准,便说出来当玩笑听罢。”
楼苏抬头,无神的双目,莫名正对那人目光。
他启唇,声音毫无波澜。
“卦象上说,你此生此世,命中无姻缘。”
兴元二十四年,阳春三月。
日暮西山,红霞漫天。
宫人立在檐廊下,伸出手臂。
一只通体青黑,翅膀下带有斑点铁锈红的信鸽,停落在其手臂上方。
他将信鸽爪部,绑的微小信件拆下后,把它关入笼中,转身回到殿内。
宫人走到,身着缥绿衣袍的人跟前。躬身垂首,双手奉上信件。
“殿下,是宫外密信。”
闻言,缥绿衣袍之人眼神睥睨地扫过来,不耐地拿起信件,挥手遣走宫人。
他在原地拆开信件,默阅上面的文字。
密信向来精练简短,至多不超三句。
不知简略的信里,到底说了何事,竟惹得他看完便勃然大怒。
他拍案而起,抬脚大力踹翻,方才身下的座椅。
殿中的宫人们听到动静。
无人知晓发生了何事,诸人恐慌,皆机械性叩首在地。
口中重复地央求:殿下息怒,殿下息怒…
那人捏着密信,手指不住地颤抖,疾言怒色,震声道。
“七屠,进来!”
话音刚落,一蒙面的黑衣男子便闪入门内,以拳撑地,单膝跪拜。
“属下参见主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