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以为她一女子,此番做法是意在做他的枕边人。
从此享尽荣华富贵,快活一生。
可就在方才,她拒绝了,随他回齐岭的提议。
所以平肃王想不通,她真正的目的,到底是为何。
仲妘深吸一口气,离座,再次跪至地面。
“民女斗胆,求王爷助民女主上脱困。”
“你主上是何人?”
仲妘抬头,字字清晰,“勇逸将军,楼书雁。”
楼、书、雁。
平肃王默念这三字,当即反应过来。“他是太子的人?”
此人他略有耳闻。
听说是太子母族表弟,从小便养在太子身边,是太子心腹。
后晋升将军,屡战屡胜,崭露头角。在民间得交口称赞。
这样的人,正是仕途坦荡,前路一片光明的时候。
何来脱困一说?
仲妘瞧见对方疑惑的神情,下定了决心。
她做这一切,都是为了能有今天。
眼下就算是万劫不复,她也一定要说出实情。
“民女斗胆直言,太子为人,喜怒无常,心狠手辣,此等心性不堪奉为主,更非储君的最佳人选。民女会伺机,寻到他暴虐无道之证,到时双手奉上,敬予王爷。”
“大胆!”平肃王听后拍案而起。
“你竟敢当着本王的面,如此非议太子,是不想活了吗!”
听到声响,守在门外的侍卫,夺门而入。
见此情景,他抽出刀,架在跪地女子的脖颈上。
待平肃王下令,刀只需轻轻一斜,这女子便会顷刻毙命。
“就算是死,民女也要说下去。”
仲妘面向平肃王,不卑不亢。
“民女主上整日在太子手下过活,已是苦不堪言。若有朝一日,天下黎民百姓,交于太子这样的人手中,王爷当真能够心安理得地接受吗!”
自是不能。
平肃王很快在心中给出了答案。
当年东宫之夺,太子与他斗法时,手段可谓阴险狡诈,无所不用其极。
简直像个疯子。
可眼下,他的胜算不多。
父皇虽召他回宫,却也并未私下与他谈论何事。
只是简单地设了一席家宴,吃了几顿饭,就开始赶他回齐岭,根本无法判断其究竟是何意。
平肃王两指一挥,示意侍卫将刀收起。
他迈开步子向门外走,撂下一句。
“此事与你无关,若想活命就别再多嘴。”
“至于你主上,有事相求自己却不出面,可见是个孬种,我看你还是趁早收拾盘缠,远走高飞吧。”
兴元二十四年春。
楼书雁征战归来。
他一回来,便迫不及待奔到仲妘跟前,先是原地转了一圈,雀跃地对她说。
“看,毫发未伤。”
然后,又把自己怀里的酒壶塞给她。“说好的,西域美酒。”
他双眸亮晶晶的,充满了喜悦。
比起凯旋而归的将军,他更像是吐着舌头,等待抚摸和夸奖的大型犬类。
仲妘被他逗笑,歪着头晃了晃手中酒壶,“多谢。”
楼书雁见她笑容娇俏美丽,也学着她偏头去笑。
这一偏头,就瞧见了她脖颈上的疤痕。
他笑容僵在脸上,心下一紧,慌忙上前两步,想要查看清楚。
“你受伤了,怎么回事?”
冷甲裹挟的铁锈味和血腥气,猛地逼近,令仲妘呼吸一窒。
她眼前,是男人长出青茬的下巴。还有线条柔和,薄厚适中的嘴唇。
它是干燥的,妃红色的。
此刻正一张一合,不知在说些什么。
很奇怪,楼书雁应该还没来得及沐浴,可仲妘却闻到他身上,有股淡淡的皂角香。
“仲妘,你在听吗,为何不说话?”他焦急地提高了音量。
仲妘被这声音震得回过神。
发觉自己正在心中想些什么时,整张脸顿时烧红起来。
她向后退出一大步,伸手捂住脖子上的伤疤,遮掩道。
“没事,练武时不小心划到了。”
“谁会划…”
“对了,我突然想起念醉堂有些账目没有理清!”仲妘为防追问,随口胡诌。
“我先走了,你好好休息,回见!”
说完,便脚底抹油似的溜走了。
楼书雁在楼苏那里,听说了,关于仲妘颈上伤疤的来龙去脉。
他手指按在眉心处,颇有些烦恼。
“这平肃王,吓唬人做些假把式不就好了,何须割伤脖子。”
平白叫人留下如此明显一道疤。
楼苏听他语气,忍俊不禁。
“大人如今说话愈发有趣了,仲妘不顾礼节扑到人家王爷跟前,去置喙天下储君之事。平肃王只是叫她破了点油皮,已是大大的手下留情了。”
若非他这义妹酿酒手艺精湛,又的确有几分聪慧,得了平肃王青眼。
恐怕她当时便身首异处了。
这堂堂楼将军,怕不是得相思病后,脑子就用不得了。
说出的话,怎这般难以入耳。
听见对方不安地,把树枝掰成一节节,楼苏决定不再打趣对方,而是认真道。
“仲妘觉得你在太子手底下憋屈,她是豁出一切为你求自由的。”
树枝断裂的枯脆声停住,楼书雁试探着问。
“她想我远离太子?”
“不止她,我也想。”
他在太子手下过的,是怎样的生活,别人或许不知道。
但楼苏是最清楚的。
太子的亡母失宠之痛,几乎全部发泄在了楼书雁身上。
年幼时,呵斥打骂是最常见的。
后来他稍长大些,吃的苦头就更多,样式也多。
比如,受伤后,不让医士为他诊治,而外出征战时,不但要提防敌人偷袭,还要防备太子派人行刺。
舜嫔当年算得是极准的。
皇帝没有杀楼书雁,太子的乳母亦遵循她的嘱托,将孩子带大。
可她千算万算,没有算到太子会因母亲离世,失去父亲关爱,而变成这副模样。
“我早就说过了,这根本不怪你。”
楼苏无奈地轻拍面前之人的肩头,“你不听我的,总归要听她的吧。”
楼书雁沉默许久,才开口。
“若此为她心中所愿,我想可以一试。”
楼苏为这人二十多年来,唯一一次在此事松口叹息。
说来奇怪。
他对这个结果有欣慰,却并不感到惊讶。仿佛一早,便预料到了答案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