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她长大了些，爹爹却患上重病。
当垆自然也就关了，阿娘再没机会酿酒。
人生憾事，太多太多。
楼书雁把玩着酒盏，若有所思地提议。
“或许仲姑娘也可以试着开一间当垆。”
此话一出，仲妘惊诧地看他一眼，立刻从思念爹娘的状态中，抽离出来。
她想都没想就回绝了。
“不开。”
“为何？”
“楼苏曾说，在此居住需低调行事，否则会给您带来麻烦。”
后者听后，愣了一瞬。
他倒是没想到，会是因为这个。
“无妨，开间当垆罢了。”
仲妘依旧把脑袋摇得如同拨浪鼓。
见此，楼书雁沉思般自酌几口酒。
心底忍不住默默称赞。
第一回酿酒便是如此水准，不开当垆确是可惜了。
其实开了当垆，太子若再问起，反倒容易搪塞。
索性称，她之前本就在做此类生意。
带她回府就是为了入股，方便赚钱。
她看上去很听楼苏的话，还是要找机会叫楼苏劝说一二。
他叹了口气，没再强求，调转话题。
“听说这半年来的月钱你都没收。”
“白吃白住还有月钱拿，享此等好事，定会折寿。”
少女蹲在地上，十分认真道。
这下他实在无言以对，闷下一口酒。
“…天色太晚，去休息吧。”
仲妘刚要答应，看到他饮酒的动作，忽然又想起了什么。
“副尉的匕首还在妾这呢，等妾去找来还给您。”
大概是经她提醒才记起此事，他顿了顿，才叫住转身即走的人。
“不用了，留着防身罢。”
“妾怎可收副尉的东西。”
那柄匕首，一看磨损程度，便知是对方经年常用的。
非亲非故，如何能收下他人的贴身之物。
楼书雁仿佛知晓她心中所想。
于是稍作解释。
“匕首而已，不是这柄，我也要叫楼苏给你备一柄其他的。你也明白，在这生活平时需谨慎些。所以，只是防身，并无他意。”
话毕，仲妘只觉自己，双耳红得都快烧着了。
原本，她也没多想的。
不过是因着男女有别，欲与对方，拉开些距离罢了。
可他此番言论，自己若再推辞，反倒显得心里有鬼了。
她避开上述之言，垂首行礼。
“妾明白，妾先回房了。”
楼书雁望着仲妘恨不得小跑起来，离开的背影，暗自懊悔。
方才的话，大约说得过于明了。
虽说是心底话，但她终究是小孩子。
更何况，还是个脸皮薄的姑娘家。
他木讷寡言，不喜多说。
即便说，也是对着袁山那帮，插科打诨的士兵。
再者就是府中慧心妙舌的楼苏。
除了跟某些必要的人，虚与委蛇。
其余人，他向来是直言不讳。
楼书雁垂首，看到酒盏中，小小的弯月倒影。
随后兀地出声，叫住已然走出一段距离的人。
仲妘停下脚步，感到莫名，却还是回身望向他。
距离较远，她看不清那人的神情。
但总有种，他似乎是淡淡笑了的错觉。
“仲姑娘。”
他朝向她那处，朗声说。
“改岁宜新，应时纳祐。从今诸事愿，胜如旧⑴。”
仲妘怔在原地。
在如此寒冷的冬夜，这样一番，带有安慰意义的新岁吉祥语，像是将一团暖烘烘毛茸茸的新木棉，填进了她单薄的衣裳下。
她破碎的，冰冷的心口。
在这一刻，终于有了丝丝暖意。
兴元二十三年秋。
拂晓，朝日初升。
天色朦胧，山林中有些动物还未苏醒。
仅凭微光照亮的路，崎岖难行。
山上露重，身上的衣裙顷刻就潮湿了。
但这对于仲妘来说，并不是坏事。
她起个大早上山来的缘由，便是收集露水。
天未亮，山林中危机四伏。
因此，她也只敢在山脚周围四处转转。
山脚草木众多，若仅仅收集露水，倒也够用。
今年岁初，楼苏曾劝说仲妘开间当垆，酿酒做生意。
起初她不情愿，生怕会给楼书雁带来麻烦。
可经楼苏一席话，尤其是提到，皇室子弟当中，有一位封号为平肃的藩王，极其好酒爱茶。
她内心便动摇了。
平肃王为人公正清廉，乐善好施。
其美名，在京都也是人人称赞，家喻户晓。
只可惜那已是早年间的事了。
据传言，这位平肃王，与当今太子有过东宫之夺。
且相比太子，平肃王才是实则更有希望，成为主掌东宫的人。
败就败在。
当时的他享有盛誉，深得民心，却被用心不良之人，向上描黑参奏了一笔。
参他，轻蔑圣意，罔顾君臣。
私下蛊惑民众说出，“若平肃王当选储君，日后必将是太平盛世，当今天子也未必能胜过他”等狂悖忤逆的言论。
责其，居心叵测。
谋权篡位之心，当诛。
对此参奏，平肃王无从辩解。
因这样的民间传闻，连他自己亦听到过。
可他那时年少轻狂，即便知晓，也未曾阻挠。
他心里清楚，皇帝并不会把这几句平民之言，放在心上。
真正惹得龙颜大怒的，是自己听到传闻后，暗自得意，不加阻拦的态度。
于是，他无奈退出东宫之战。
而圣上更是大笔一挥，将他从亲王贬为郡王。
由京都城，赶去了齐岭这样狭小偏远的地区。
自此，万千宠爱于一身的皇子没落了。
如今，他在齐岭掌管小小的一方天地。
整日里若没有必要的公事，便宴饮谈笑，饮酒作乐。
看上去快活逍遥，安于现状。
然而楼苏却说。
平肃王幼时，无论读书骑射，皆是常习苦练。
他并非不思进取之人。
话说到这里，仲妘自然通晓了一二。
楼书雁的处境，其实她并不清楚。
无人提及，她也从未问起。
但经过了这段时间，不难看出，楼书雁是受人牵制的。
而牵制他的人，就是太子。
但缘由，她还未想清楚，也不够了解。
至于，楼苏为何会告知自己，平肃王的往事，以及他好酒茶的特点。
那便只有一种可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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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明：文中⑴出自金·王寂《转调蹋莎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