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棍打在他背上,肩胛骨顿时痛到没了知觉。
他却抱着头,一声不吭。不喊痛是他最后的倔强和面子了。
城管蹲下,第二下手臂粗的电棍砸在他腰上,打畜牲一般。“砰砰砰”地响。
烬也尝试过反抗,他牢牢抓住电棍给了城管一脚,下一秒握着电棍的手就一阵刺痛,再也举不起来。
他不能再这样下去了,他开始调动异能——没有力气,浑身乏力。
眼看着下一棍打在他身上,
他无能为力地抱着头辱骂城管。
于是下一棍更疼了。
他还能活着吗?
烬的鼻涕眼泪和灰尘混杂在一起,他的脸已经看不出原本的样子了。他不想哭,剧痛无处安放了,这才从他眼角冒出。
这种时候,人们常常会想起自己还欠母亲一句“我爱你”。可他连父母都没有,他快死了,都找不到人告别。
这时候,他很想有一个可以思念的人,嘴里可以喏喏呼唤祂的名字,就像被欺负了,总是会想起妈妈一样。
他想哭,但不是因为手臂粗的电棍。是周围人鄙夷、厌恶、惊异的目光,让他觉得自己不该存在于世界上,让他觉得自己真的是个罪人。尽管他并不知道自己错在哪里。
脸上红涨地更厉害了。他缩成了乌龟,龟壳都裂开了,也只能任人欺辱。
“临……”
鱼婆、果富有利可图,桐雀也只是邻居,锦秀根本没把他放眼里…唯一需要烬,也对烬好的,只有临。
他会在他很晚没回家的时候重新返回菜地叫他吃饭;他会在打雷的时候故意点灯看书;他会在自己生病的时候一边干活一边照顾他……临更小,却给了他不曾拥有的东西,爱。
也许他现在还分不清是不是真心的,但起码他能在临那里感受到关怀,这是鱼婆也没有给过他的。
城管觉得这块硬骨头,就算打碎了也不足以泄恨。
他提起烬的耳朵,把他整个人都吊起来。
烬再也止不住叫了起来,他奋力挣扎站起来,想要缓解耳朵的拉扯痛感。
城管逮着他耳朵左右甩,“你是小孩就算了,还是村里人!你怎么有脸活下去的?!”
这句话很奇怪。烬想。
“你是…大人,你是城…咳咳…你是城里人,你怎么有脸活下去的?”烬耻笑他一番,啐了他一脸带血的唾沫。
“啊啊啊!”城管恶心地大叫起来,提他耳朵那只手张成硕大的网,把他脑袋往地上死摁。恨不得脑浆给他砸出来。
一个人影窜上来捧住即将碎裂的头骨,
“行了差不多了,听他们说还要和村人进行第二次谈判,这会儿把他们人弄死了,之后咋办?”一个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的女声打断了这场盛宴。
人们这才从兴奋刺激中回过神。
是啊,村里的矿他们还要呢,市长安排了第二次谈判呢。这还没开始,人家的小孩儿先被他们杀了,后面还咋谈。
按富泰村人的脾气,外交官还回不回得来?
女人扶起烬,交给城管,“你把他送出城吧。”
城管有些不乐意,不过抗不过众人的附和。
“你有电话吗?”女人问。
烬脑袋迷迷糊糊的,迟钝地回答:“没有…”他知道城里最常见的东西,他看过垃圾堆里的幼儿普及书。
女人塞给他一个电话,“你安全回去了,就摁三次这个键,打个电话给我。”显然,她信不过城管。
“我凭什么送他出城?你还真搞笑,他是小孩!该被处决!”
女人哼道:“处决三十三周岁以下的人,是民安城的法律,不是富泰村。”她特意加重两个地区名称。
随即,她拿出手机,往上一滑,全部人都可以看见那全息投影,是电子版的证件和徽章,“我是城市管理局,城管执法大队队长,毛苇婷。这位队员,你叫什么名字?”
众人又是嘈杂起来。城管一缩,不说话了。
“请出示你的证件,城管大队队员!”毛苇婷喝道。
对方磨磨唧唧的。
“没有证件,那就是无证行法,群众假冒,该判处死刑的,你不知道吗?”毛苇婷的眼神犀利地像阎王的催命符。
城管立马滑出证件。
“李硕岸……”
后面的事,烬就记不清了。
因为一直到这里,他的记忆有用的地方已经够了。
毛苇婷,李硕岸……有这两个名字,就够了。
他不在意地揣着手机。
不用他担心手机丢失,有人比他更害怕。
城管守着他打电话。
“你先离开,我再挂。”烬说。
城管没法,瞪了他一眼,扭头走了。
“快回家吧。”电话那边的女人说道。
“嗯…”烬还是没挂,良久才说了句:“谢谢……”
他死死盯着城管远去的背影,用同一双眼眸,跨越时空,给十几年后的烬传递恨意。
临张了张嘴,最后什么也没说。烬的脸太恐怖了,血肉膨胀,仿佛轻轻割一刀,肉就要全部撕裂翻转。
他的眼神是不容打扰的阴鸷。
临小心翼翼等待他缓过神,轻轻拉着他的手往城门外带。
出了城,他还是没放开烬的手,烬也没有挣脱,反而回握临。
临这时才转身瞧他,对方的眼并不落在他身上,而是偏头盯着地面。
过了会儿,他好像看懂了他这是在掩饰自己的狼狈——
临一下就大哭起来……
·
回家问他,他什么也不说。临就不再多问了。
烬把自己藏在临睡的那张床上。
两人睡的床由木板隔开,临的,靠墙,烬的,靠柜。
柜子,正对着门口,柜子右边,堆满了杂物和粮食。
现在木门死死闭着嘴,房间在大白天点油灯。烬死活也不去鱼婆那儿看病,连药也不买。就这样一声不吭在那块木板后。
临坐在烬的床上,两人只隔了一层薄薄的木板,临却觉得,他和烬之间的木板,切割了整个世界,任由他跨越千里,也无法逾越这块木板。
水稻正是收割季,没人管,上半年的辛苦就都白费了。
临吹灭了灯,挽着裤脚,回头望了眼漆黑的屋子。倒也不算黑得彻底,屋子建得不严实,偶尔有漏缝,光会通过漏缝钻进来偷窥。
·
临认为自己是悲哀的,他像个任人蹂躏的软柿子,稍不注意就破皮流血。甚至有天想一把跌下桌子,摔成烂泥,好过在别人家当狗。
后来他发现,当在乎的人和自己经历了一样的残暴后,比起悲哀自己,他更讨厌这样只能眼睁睁看着的无力。
以至于他疯狂将自己拔苗助长,试图摆脱无力。
毕竟世间最煎熬的事,莫过于心有余而力不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