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来来，赶紧把那帽子给他带上！对，就是那个！”一个圆脸小青年说。
“你老实点！”侧面看是月牙脸的小同志上去就给跪着的李石头后腰一脚。李石头重心不稳，直接前趴在地。
由于他手被反绑着，没有支撑点，嘴最先着地，结果磕活动了两颗门牙，血渍呼啦，看起来埋汰得很。
李老婆子想上前帮儿子一把，可惜她自己也绑着呢，所以只能无能流泪。
牛主任得到高远山的调查结果后，第二天一大早就派人去了梨树村。
供销社门口。
整个东城县人流最密集地方。
革委会工作人员用木头搭起一座半人高的台子。台子上跪着三个人，正是李家三口。
三口人，除了李老婆子还穿了一件背心，其余两人就都只穿了一条大裤衩。因为他们都是被工作人员从被窝里挖起来的。说被窝有点不准确，因为他家根本就没有被了。
炕塌了，房顶没了，放眼望去，好像只有冯娟母女曾经住的柴房看起来还好一些，起码有个顶。人吧，似乎只要有四面墙和一个屋顶就能凭空生出许多安全感来。所以这三个人毫不犹豫就住了进去。
虽然，里面连柴都没有了。最后李老头只能从别人家柴火垛上搬了两捆稻草，算是蓄了一个窝，对付住一晚上。可谁知天还没大亮，就被一伙人给从草堆里扒拉出来，甚至连件背心都没让李家父子穿。
圆脸青年就是去梨树村抓人的主力之一，他当时看李家这情况直撇嘴：都啥条件了，还光膀子睡呢，也不怕让蚊子给你喝贫血了。
——
台上三个人都鼻青脸肿，别问，问就是他们自己不小心磕的。
台下此时已经站满了人，男女老幼应有尽有。一个个抻着脖子往前看，毕竟这个节目在他们县可并不常见。人们很自然认为台上跪着的，必定是十恶不赦的坏人，所以在观看时不免骂骂咧咧。
李老婆子很害怕，抖如筛糠。她想靠近老头子，以获取些许安慰，结果她发现老头子比她抖得还厉害，活像发了羊癫疯。而此刻李石头则是满嘴血的刚爬起来，木讷讷看着台下，眼睛里没有焦距，不知道在想什么。
“当当当……当当当……”圆脸青年一个纵身跳上台子，一手拿个破脸盆，一手拿根炉钩子，使劲互殴，声响惊天动地。
“我们伟大的领导人说过，‘妇女能顶半边天’，但是，就有那人民内部的害虫，想开历史的倒车，让我们回到压迫妇女的时代，同志们，你们说，这我们能干吗？”圆脸青年大声呼喊，脖子都憋粗了一圈，喊最后一句的时候差点破音。
“不能！不能！”台下群众呼声震天。
此时冯期期没有在场，如果她在，一定会很好奇，为什么这个时代的人那么容易团结。
其实没有固定的答案，或许是因为刚从战火中走出，人们把团结到底深深刻进骨子里；也或许是因为在漫长的苦难中，单打独斗的人活不到最后，而活下来的，正是那些擅长彼此扶持的人。
供销社里早就没人了，包括那几名服务员。她们都跑了出来，在供销社门口站成一排，这样，她们既能吃第一手瓜，又能防止有人趁乱进供销社偷东西。如此一举两得的事，大家岂有不同意之理。
胡小丽从兜里掏出一小把毛嗑，给胖大姐分点，俩人边磕边分析眼前事态。
“这就是早晨买一大堆东西那姑娘的姑父一家？”胖大姐吐出一个毛嗑皮，问胡小丽。
“应该是。我听我妈说的。”胡小丽也是听墙根才知道的这些。
“快说快说，咋回事？”胖大姐更热情了，周围人也都把耳朵有意无意地靠近胡小丽，生怕她说了啥没听清，错过剧情后悔半年。
“我听说这男的总打老婆，不仅打，还不给吃饭，不让进屋睡。现在那女人还在医院呢。他家的两个小女儿都瘦得皮包骨了。”胡小丽说。
她也只听到了这些，所以只能讲得干干巴巴。但周围人好像并没有不满意，转头就对旁边没听全的人说：“你听到没？这男的一家打老婆，差点打死，他老婆现在还在医院呢！”
“啥！太过分了！居然就给打死了！”这个人往下传。
“震惊！台上这男的是杀人狂魔，已经杀了好几个人，最后连他老婆都给杀了！”
故事版本由家暴火速变成了仇杀，最后变成了杀人狂魔暴虐成性，杀了岳家一十三口。
大家才不管圆脸青年到底在说什么，大家只相信自己愿意相信的部分，说他是杀人狂魔他就是，别想洗白。
“抓起来送农场！劳改二十年！”台下一个人振臂高呼。
“应该吃花生米！”另一个不解恨似地大声补充。
“对！吃花生米！”
“花生米!”
“花生米！”
台下好像突然变成农贸大集，呼喊“花生米”的不绝于耳。
本来老李婆子还很害怕，但忽然听见这么多人不想让他们活了，火气就像烟花一样从脚心窜到了脑瓜顶，然后炸开。
想想冯娟生的俩丫头片子，再想想自家不知道被哪个损贼掏空了，她顶着披散的头发嘶哑着朝台下喊：“你们都是一群杀千刀的！你们都不得好死！谁家男人还不打女人了？你们家不打吗？怎么她冯娟就打不得！没给我家生儿子，占着茅坑不拉屎，怎么就打不得了！”
李老婆子喊得破了音，麻木的李石头终于抬眼看了自己老娘一下，此时的李老婆子披头散发，双目赤红，露出了她汹涌的恨意。
牛志高和彭爱香此刻也在台下，而且是台下第一排。这次大会，就是革委会和妇联联合举办的。
牛志高听着李老婆子疯狂的叫骂，微不可查地蹙起眉头，手里的笔迟迟没有落在纸上。
彭爱香却是个脾气暴躁的。她“啪”一下把手拍在桌子上，桌旁的牛志高都跟着抖了一抖，钢笔水都差点滴在文件上。
“同志们！姐妹们！你们听我说！”彭爱香绕过桌子，踩着大石头就站在了台子上。
“小丽，是你妈！”胖大姐用胳膊肘捅旁边胡小丽一下。胡小丽差点把毛嗑吐了，把毛嗑皮咽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