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慕荷等在门外,许久,阿竞才从里面出来,眼眶有些发红。他跟着宋慕荷走到僻静的地方,脸色很是难看。
“心里不好受吧?”宋慕荷问道。
阿竞摇摇头:“我没事,走到这一步早在我的意料当中。”
宋慕荷看向他,他的侧脸已经显出坚毅,脱了年少时的稚嫩。可人的情绪是藏不住的,它会散布在低垂的眼角、微皱的眉梢、刻意收紧的腮鬓,而这些都是她过去经历过的。
她转过头,假装没有看见,毕竟每个人都有想要藏起来的一面。
“你打算怎么办?公主看起来不会太配合,若是半路出事,北境这边难免会以此发难。”
宋慕荷叹了一口气,若赛玉知晓她真实的身份,还不知会闹成怎样,她自己好像也没有比阿竞做的更好。
“我在想,有没有办法先去解决阿鲁鸠。”
“你要刺杀他?”
宋慕荷很吃惊,她见过阿鲁鸠,知道他并不是一个好对付的人。
“阿竞,这件事太冒险了,九死一生也不足以形容。”
阿竞没有说话,她突然意识到什么,又问道:“你们是不是还有别的计划?”
阿竞面上露出为难的神色,一时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宋慕荷猜想应该是涉及机密,便没有追问。但她实在不想看他太过冒险,开口道:“阿竞,凡事量力而行,以现在的情况,想要取阿鲁鸠性命,难于登天,何况,皇上也不想看你出事。”
“我知道,我只是有这个想法,还剩不到两日,未必会有这个机会。”
他停了片刻,又说道:“公主那边,若明日还是这样,我只能假意同意与她私奔,只有先出了新城,你们才算脱险。”
宋慕荷还想说些什么,可话到了嘴边却说不出口。时局如此,无论是她,还是阿竞、公主,不过都是命运操纵的棋子,何去何从前路未卜。如今,能活着便已是万幸。
她独自走回驿馆,远远便看到李云深站在门口等她,见她回来兀自松了一口气,问道“怎么了,在公主府遇到什么不开心的事了?”
她看着他的脸出了神,从前他就是这样和煦温和的与她说话。不知为何,这一刻,她突然有一种回到宋府的错觉。
她定了神,才意识到自己已经不是当初十五六岁的少女了,她回道:“我只是在想阿竞和公主的事。”
两人边说边往里走。
“阿竞有自己的立场和身份,他分得清儿女私情和家国大事。”
“我不是担心他,我只是觉得公主是无辜的,她本不需要承受这些。”
李云深微微皱眉,说道:“很多事情也许从一开始就注定了,阿竞和赛玉公主不会有结果,阿竞一直都很清楚。”
宋慕荷推开房门,脚步一顿,终是忍不住回道:“是啊,你们男人总是有很多理由,有这样那样需要守护和尊崇的底线,什么情情爱爱,不过锦上添花罢了。”
他突然怔住,意识到宋慕荷是在怪他,他心头一紧,不知是难过还是冲动。房门缓缓关上,他本应转身离开,但此刻内心真正的想法终究战胜了理智。
他挡住快要关闭的门,走上前一把将她拉入怀中,宋慕荷下意识的想推开,他却不放。
“慕荷,不要推开我,就当我求你,让我最后抱你一次。”
他带着乞求,宋慕荷放下手,没有说话,她的心突然变得很乱。
“慕荷,我知道,这两日你在驿馆是故意躲着我”他有些哽咽,缓缓说道:“不过,我保证以后会离你远远的,不让你为难。我知道这些都是我罪有应得,我也时刻在提醒自己要认清自己的身份,可我只要看到你就会失了分寸。”
宋慕荷眼中的湿气氤氲开来,她又何尝不是如此,她看似决绝的要和过去划清界限,可只要面对他,还是会克制不住的浮起剪不断理还乱的情丝。
她静默了许久,埋头在他胸前,认真说道:“李云深,我从来没有后悔爱过你,你真的很好,很好。只是我们错过了,便再也无法回头。”
眼眶的泪滴落下来,她却渐渐平复下来:“我不是躲着你,我只是躲着我自己的心,只是不知道怎么面对你。也许我们之间缺少一个真正的坦诚的谈话,才会让彼此都陷入拉扯之中。”
李云深低头吻在她额头,这个吻和着泪水,微凉、缠绵、不舍。
“慕荷,我明白,我都明白,这样的纠缠对你我都不是好事。年少时,我们爱过彼此,这对我来说已经足够。在苏州城里,我们一起过的每一天,我也都会记得。遇到你,是我人生最幸运的事情,你很好,很好,你值得更好的人。”
他放开宋慕荷,两人对视笑了笑,他说道:“从今以后,你是我最记挂的朋友、知己、妹妹,我相信皇上会待你好,相信你会过得快乐。你放心,我也会过好自己的生活。”
宋慕荷点了头,泪流满面,她知道,他已真正的和过去告别,自己亦是如此。
今日是使团离境的日子,驿馆内大伙一大早便开始忙碌起来,行李货品装了几大车。宋慕荷天不亮便起床,她没有什么可收拾的,只是想着终于要离开,心里难免有些兴奋。
小孑跟在她身旁,脸上却显得漠落,她知道是因为爷爷的缘故,开口安慰他。
“小孑,今天我们能平安回去,爷爷在天之灵会感到欣慰的。”
“可是,我们把爷爷一个人留在这里,他会孤单,会害怕的。”
她低头抚着他的头,缓缓开口:“姐姐答应你,以后一定会想尽办法,将爷爷的尸骨运回关山,让他叶落归根。”
小孑点了头,似是鼓足了勇气,说道:“姐姐,我想跟着阿竞哥哥。”
“为何?”
“我想成为阿竞哥哥那样的人,能保护自己,还能保护别人。”
宋慕荷抿了抿唇边,笑意很快散下去。
“小孑,姐姐希望你成为一个快乐自由的人,你阿竞哥哥过得太辛苦,这世上还是不要再多一个像他这样的人。”
小孑似懂非懂的点点头,虽然不能跟着阿竞,他觉得有些失落,但姐姐说的总不会错。
两人正聊着天,李云深走进来,他招手将宋慕荷唤出房门,说道:“刚刚宫里来了一道大王的旨意,说因为公主求情,特赦你无罪,准许你跟随公主前往兴朝,还让使团将你送回公主府。”
宋慕荷突然有不好的预感,她见李云深脸上也满是担忧,想来他也觉得这个旨意来的蹊跷。
“你们若不放我走呢?”
“门外有士兵,公主府还派了侍女一同来接你。说这是大王的特赦,你既已无罪,便没有理由留在使团。”
宋慕荷不想因为抗旨连累使团,故作轻松的笑了笑,说道:“那我还是回公主府吧,反正跟你们走也是走,跟着公主也是一样的走。”
李云深没有回话,他仍然在想办法,可是出发在即,转圜之机并不大。再者,使团在新城除了暗卫并无兵力,若硬拼他们毫无胜算,到时候只会陷入更被动的险境。
“云深,阿竞在公主府,若我有事,他会想办法的。如果我们拖得太久反而惹阿鲁鸠起疑,说不定,他现在也只是在试探我们。”
李云深眼里仍是担忧之色,说道“你去吧,记住,若是不能顺利离开,无论发生什么,我们都一定要坚持到明日。”
藩王的军队最迟明日就要攻城,那时阿鲁鸠也不会有精力关注宋慕荷,他们也可伺机而动。
宋慕荷不懂他在说什么,但仍是点了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