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王只召了公主一人进殿,宋慕荷独自留在殿外,她站在门前看起来若无其事,实际上心里紧张的要命。她不知阿鲁鸠究竟做的什么打算,他到底知不知道自己的真实身份,若是知晓,她便会成为威胁肖承的筹码。她们进宫耽误了这么久,也不知道使团有没有按计划出城,她又担心李云深和阿竞会冒险来救她。
她想了许多事,心里一团乱麻,以至于侍从唤她都没听见。
“阿鸢姑娘,阿鸢姑娘。”
宋慕荷这才反应过来身侧的人是在叫她,忙点了头回应。
“大王说要留公主用饭,请您去偏殿等。”
宋慕荷心里很疑惑,她这样的奴才守在门外便行,何需去殿里?可侍从一副非让她去不可的模样,她只得跟着他往偏殿去。
进殿以后,她见殿内无人,桌上摆着酒菜,便明白自己已经踏进了阿鲁鸠的棋局,反倒镇定下来,独自坐到桌前。她从袖笼中取出一个白玉瓶,思索了半晌还是打开了瓶盖。
公主坐在阿鲁鸠身旁,她担心九哥等她太久,一心急着想出城,所以这顿饭吃的匆匆忙忙。阿鲁鸠看出来她的异样,以他对赛玉的了解,定是她自己想了什么逃脱之法。可他相信,只要她待在兴朝的使团中,是绝没有机会的,兴朝可不是她想去就去,不想去就不去的地方。
“王兄,我该走了,本来是早上就出发的,等我出宫都下午了,只怕使团等得着急。”
“无妨,本王已让他们先行出城,等会儿宫中的侍卫会护送你出城与他们会合。”
她点点头佯装乖巧,只要让她赶紧出城,别的也顾不上了。好不容易等到阿鲁鸠放她出去,她走出大殿,却没有见到宋慕荷的身影。
“阿鸢呢?”她着急的问一旁的侍从。
阿鲁鸠跟在她身后走出来,回道:“本王让她先走了,你快去吧,不要耽误得太久。”
公主没有起疑,向他道别便匆匆出了宫。
阿鲁鸠看着公主离去的背影,突然想起第一次见她的情形。那个时候她才学会走路,跌跌撞撞的便朝他奔来,那时,他也还是没长大的孩子。可现在,他们都已经到了可以坦然面对离散的年纪,他心里很清楚,今日一别,今生他们再无见面的机会,却不知谁能活到最后。
他在台阶上站了一会儿,转身去了偏殿。
推开门,是宋慕荷的背影,但他只看一眼便能知道,这个女子绝不可能是流民。
宋慕荷听见声响,转过去俯身行礼。
阿鲁鸠缓步走过去,说道:“说吧,若本王满意,可以给你留个全尸。”
宋慕荷没想到他竟这般直截了当,索性站起身来,她第一次看见阿鲁鸠的相貌,和她之前所有的想象都不一样。面前的男子有着北境人高大的身躯,面容却有着中原人的柔和俊美,只有下颚一道长疤和他的名字还算般配。
她收回眼神,回道:“大王想知道什么?”
阿鲁鸠仔细打量着她,嘴角微动,笑道:“这样的美人,兴朝皇帝也舍得送到北境来?”
宋慕荷没说话,像阿鲁鸠这样疑心重的人,留给他余地,让他自由发挥想象,许多事情看起来才更像是真的。
阿鲁鸠脸色沉了沉,他越发认定宋慕荷是兴朝派来使美人计的暗卫,本来他以为这个计划是针对他,可宋慕荷一直在公主府,他又觉得应该是针对鲁重,兴许是想对三藩王使用离间计。
他想套她的话,站定在桌前,悠然说道:“依现在的形势看,你似乎已经失败了。”
宋慕荷回道:“我不是你想的那样。”
阿鲁鸠倒也不计较她的回答:“其实你是谁根本不重要,若你是兴朝的暗卫,自然有人来救你,若你不是,我便将你杀了。总之,于我而言,我并无丝毫损失。”
宋慕荷不得不承认他说的很有道理,她抬头看了他一眼,坐回桌前,拿起桌上的筷子自己一个人吃起来。她夹了一块羊腿,细品之后开口道:“都说天底下最好吃的羊肉在北境,我觉得他们说的不甚准确,应该是在新城的皇宫才对。”
阿鲁鸠也坐过来,见她面前有一个空酒杯,替她斟了一杯酒,说道:“你倒是有些胆量,快死了还能吃的下去。”
宋慕荷歪头看着他,嘴角露出笑意,回道:“大王摆下这桌酒菜,不就是替我准备的吗,我若不吃,岂不是辜负了大王的一片心意。”
若刚才阿鲁鸠万分确定,此刻他看到宋慕荷脸上的神情,却犹疑起来。这些年他见过太多的暗卫、探子,有敌人的也有自己的。可眼前的女子,身上竟无半分训练之后的刻意,她的笑除了透出些许紧张,更多的是天真自然。难道是他想错了?
宋慕荷见他不说话,开口道:“不知大王有没有胆量,和我一同用膳?”
阿鲁鸠哼笑一声,拿起筷子 :“你在激本王?无妨,若本王连与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用膳都不敢,传出去岂不是笑话?”
宋慕荷宛宛一笑,举起酒杯一口饮尽,然后拿起酒壶添上一杯,又一口饮尽,她继续往酒杯添着酒。
阿鲁鸠见状,说道:“怎么,不给本王倒上一杯?”
宋慕荷替他斟上,隔空敬他,若是阿鲁鸠能看到她桌下的左手抖动的有多厉害,他就绝不会应他。
可此时阿鲁鸠心里越发松泛,觉得宋慕荷很有趣,他看了看手中的酒,仰头喝下去。宋慕荷用余光看着他,待他放下酒杯心里方才踏实下来。
公主的马车已到城门,她见李云深在门口等着她,走出马车说道:“李大人,劳烦您久等了。”
她往旁边看了看,语气有些着急的问道:“阿鸢呢,她先走了吗?”
她和九哥约好在城郊见面,所以必须要把阿鸢带在身边,她是不会把阿鸢一个人留下的。
李云深心里一紧,声音却听不出情绪:“阿鸢姑娘不是跟公主进宫了吗?怎么没有一起出来?”
“王兄说她先走了,我还以为她已经跟你们汇合了。”
李云深知道宋慕荷定是被阿鲁鸠扣下来了,顿时心急如焚,也顾不得多说便侧身上马往城里赶去。他进不了皇宫,只能想办法联络宫里的暗卫,可一来二去的时间,尚不知能不能赶得及。
公主意识到自己被王兄骗了,对侍卫说道:“我要回宫。”
“可大王交代了,要送您去找使团。”
“我有一件很重要的事忘记给王兄说了,若是误了事,你们能承担的起吗?”
公主不知李云深为何往城里去,可她知道阿鸢一定还在宫里,她有危险,自己不能不管她。
偏殿内两人还坐在桌前,阿鲁鸠突然感到一阵心悸,然后是强烈的刺痛,从心脏往外一直蔓延到四肢,他想发出声音,却发现喉头发紧只有撕裂的空响。
宋慕荷坐在一旁,仍是装作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见他伸手指着自己,说道:“我早说过,我不是你想的那样。”
阿鲁鸠想站起来,却失去平衡扑倒在桌上,他还没来得及问她是谁,还没来得及杀了她,他谨慎小心了几十年,却败在这个看似无害的女子手中,他又恨又悔,可他却再也没有机会把这些问题问出口。
宋慕荷忍耐着坐在椅上没动,直到他一动不动,她伸出手探了一下,见他已气息全无,这才撑着桌子站起来。她已提前服用过解药,可不知为何还是有中毒的迹象。幸好她现在只是四肢发麻,胸中酸胀,还能勉强行动。她必须要立刻离开偏殿,否则被人发现,绝难逃命。
公主此刻已赶到大殿,发现阿鲁鸠不在,旁边的侍从说道:“大王去偏殿了。”
她立马绕到偏殿去,才推开门,便看到宋慕荷撑在门上,向她靠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