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朝的七天休沐很快就过去了,即便是皇帝,也得按时上朝,重整国事。
肖承坐在大殿上,听大臣们商讨兴朝与北境开关互通商贸之事。阿鲁鸠在降书上请求,在裕北关附近设立互市,一来解决边境老百姓的生存问题,二来增强两国互通,以示友好。
年前,按皇帝的旨意,北域都护府已遣人回复北境,兴朝同意开关。因为涉及商贸细节,朝廷还需要派一名御史前往北境谈判,只是出行的人选迟迟未选定。朝堂上诸位臣子各抒己见,一时之间吵吵嚷嚷。
肖承却有些走神,自从除夕那日他尝到了宋慕荷的甜头,他才深刻体会到食髓知味这个词的绝妙。
首辅禀道:“阿鲁鸠此人心思诡诈,谁知他是真心想开市还是以此为借口另行它事。依臣之见,不如在边境找个中间点谈判,只要不远离兴朝的地盘,量他也不敢造次。”
肖承没有说话,下面一片肃静,都低着头等皇帝开口。可他一直没有开口,固颐悄悄侧过脸看他,看起来像是在走神,赶紧向旁边的内侍招手,捧了茶递给他。
他这才回过神来,接过茶碗假意喝上几口问:“首辅刚才说什么?”
首辅重复了一遍刚才的言论。
他自然不相信阿鲁鸠的请求如此单纯,只是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他并不想放弃这次深入北境的机会。可是人选的确让他为难,此人必须了解北境,又要有勇有谋,更重要的是,还要做好回不来的准备。
他说道:“首辅此言有理,只是若我朝御史不敢入北境,传出去岂不是惹人笑话。不管那里是龙潭还是虎穴,总是要有人去闯一闯的。”
下面霎时议论开来,李云深上前一步,朗声说道:“臣愿当御史前往。”
肖承的指尖有轻微的颤动,他没想到李云深竟会自请前去,但他的确是合适的人选。肖承没有多言,准了他的请奏。
太和门的书房内,只有肖承和李云深两人。
“说吧,你为何要去北境?”
李云深微躬着身子,回道:“臣当年跟随皇上在外时一直掌管暗卫,对北境的情报了如指掌,因此臣去北境最为合适。再者,除开谈判一事,臣还想去打探他们的虚实,若皇上信得过臣,趁此次北上,可将北境的据点告知臣,以互通有无。”
肖承站到书桌前不置可否,只说道:“你坐下说,这里只有我们两人,没必要这么拘束。”
李云深退坐到一旁的扶椅上,仍保持着挺直的坐姿。他的相貌气度,即便穿着官服,也透出出尘逸世的神态。
肖承看着他,缓缓说道:“你是不想见到朕吧?”
李云深面色未改,颔首回道:“臣不敢,臣只想为皇上分忧,为天下计。”
“你我自小一起长大,你这性格当真一点没变,每次都能用冠冕堂皇的理由来表达心中不满。”
他收敛了笑意:”你要去朕不拦你,这次朕会让陈令忠代表江浙商团一同前往,有他在,朕也放心些。另外,他会配合你联系北境那边的暗卫,你可以全权调遣。”
他叹口气:“北境的皇都新城远离边境,即便是裕北关的兵力也鞭长莫及。若是情况有变,你务必要及时返回,不可冒险,不可贪功,明白吗?”
李云深心里涌起慰藉,即便今日有着身份的差距,即便因为宋慕荷两人存着龃龉,可紧要关头他们却还是想着为对方筹谋。
他俯首说道:“谢皇上,臣定不负皇上所托。”
两人结束交谈后,李云深走出太和门,穿过一道又一道宫墙。当他跨过皇宫宫门时,他忍不住转身回望,只见层层叠叠的宫殿、楼宇已将他和宋慕荷分隔在两个世界。
其实皇帝说的对,他的确不知怎么面对他。看到他,他就会想起自己的失误、懦弱与无能,可他又实在恨不起来,既然无法面对,不如远走,心里也许就清静了。
太和门内,按往日的作息,肖承此刻应该在处理奏章或者接见臣下。可他今日不知怎么了,心绪不宁,坐立不安。李云深离开没一会儿,肖承便抬脚出了太和门。
固颐跟在身后问道:“皇上,您是要去哪儿?”
他的语气透着急躁和怒气:“自然是回太极殿,这还用问?”
固颐平白挨了一顿训,却不知皇帝为何突然不高兴,只得惴惴的跟着去。
肖承回了太极殿,独自一人在屋内坐着,却更难受了,他想起今日在殿上出神失仪的事,心中生出一股莫名的烦躁。
此刻,松延和固颐守在殿外小声嘀咕着。
“皇上今日怎么了,好像有心事?”
“不应该吧,这几日和娘娘在一起,整日乐呵呵的,比以前开心多了。”
“哎哟”松延一拍脑袋,说道:“该不会是想娘娘了?”
“昨天才见过,不至于吧。”
“你等着,我去试试。”松延边说边往里走去。
他小心翼翼的站到门边,低声说道:“皇上,早上娘娘特意嘱咐了,若您中午有空,便去长乐宫用膳,皇上现在要不要过去呢?”
门内没有声响,固颐对着松延耸了耸肩。
两人还没说上话,只听房门打开,肖承走出来,说道:“你们两个就在这守着,朕出去一趟。”
两人都不太明白皇帝说的出去是去哪里,但也只能规矩的应了是,看着肖承一路走到后院。
他沿着小路进了长乐宫,一路往西殿去,见云苓守在门口,开口问道“你家主子呢?”
“回皇上,主子在里面写字呢。
“你出去吧””
云苓有些纳闷,她本来就在屋外,还要去哪里。
“去院子外面守着,没朕的允许,谁都不许进。”
云苓偷偷看了他一眼,见他沉着脸,语气不善,心里暗想,难道主子哪里得罪皇上了,昨天走的时候不是还好好的吗?
可她一刻也不敢多留,赶紧往院门外走去。
宋慕荷听见殿外的声音,刚停下笔就看到肖承走进来,她赶紧放下笔行了礼。
“皇上今日怎么这么早就过来了,不是说,第一天上朝会有很多事吗?”
肖承没回她,见到她桌上的字,说道:“我教你写。”
说罢,他走到她身后,握住她的手。
宋慕荷一时有些纳闷,但见他脸色闷闷的,只能随他。可他的手一路从笔上顺延,四处游走,字也没有写到纸上,全写在了她身上。从上到下从内到外,一处都不遗漏,周而复始仿佛没有尽头,直到墨汁都溢出了纸面才罢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