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承没有抬头,似是正看书看在兴头上。
“你过来,替朕梳头。”
薛嫔应了声,去妆匣里取出一把象牙梳,走到他身后开始梳头。象牙梳触觉微凉,她下手不轻不重,从头顶缓缓往下,甚是舒服,肖承合上书,靠在椅背上闭眼休憩。
半个时辰过去,她一直保持着这个重复的动作,没有说一句话,她触碰到皇帝的头发已干的差不多,开口道:“皇上,臣妾替您束发吧。”
他嗯了一声,她见梳妆台上放着一顶白玉冠,想必是刚刚拆下的,便取过簪于皇帝发髻之上。
肖承侧过脸看她:“你这束发的手艺倒是熟练,往日在家也替你父亲束发吗?”
她走到皇帝跟前回道:“父亲公务繁忙,臣妾少有机会见他。不过臣妾有个弟弟,比臣妾小一岁,平日常替他束发。”
提起弟弟,她脸上显出温柔的神色,却很快消散下去,仍是一副端庄祥和的面色。
肖承对她的言行很满意,他平时少去后宫,几个月也召幸不了一次。薛嫔自入宫后还从未侍寝过,若是旁的女子,见他今日这般装扮,独处一室,只怕早就自荐枕席了。可她言行有度,毫无越矩之举,单这一点已好过旁人不少。
“朕听闻,你在薛家过得并不好。”他似是随意说着家常,却一语点在她的痛穴。
她是工部员外郎薛振的庶女,自小便不受重视,在家时常受兄妹排挤,若非薛家嫡女都已嫁人,薛家人又怎会让她入宫。薛振去年外派治水患,颇有些功劳,正是重用之时,因为这个薛如意才得以封了嫔位。
薛如意没料到皇帝竟会知晓这些内宅之事,本想搪塞过去,但转念一想,皇帝说不定早就派人打探清楚她家中的情况。今日召她来绝不会无缘无故提起此事,她不知是不是和她父亲有关,思索片刻回道:
“臣妾是家中庶出,比起嫡出子女,自是不如。只是平日里小辈之间偶有争执,说到底也不过是玩闹罢了”。
她既没有否认皇帝的话,也没有回避这个问题,她自认为答得还算圆满。
肖承不置可否,又开口道:“京城传闻,你是才女,朕倒有些兴趣,太极殿的书房里缺个伺候的人,往后你每日过去坐坐。”
他面带笑意,薛如意过去只在节日的宫宴上见过皇帝,他高坐在堂上,威严而疏离。但今日他格外不同,兴许是没有外衣的装束,他的笑明朗干净,他们好像只是普通的朋友在午后闲聊几句。
不过她很快让自己清醒过来,坐在上面的是皇帝,绝不是能与她闲聊之人,他说的每句话都有深意,而她答的每句话都不能出错。
“嫔妾只是在闺中时多读了几本书,外间传闻当真是过誉了,书房乃机密要地,嫔妾过来实在不妥。”
肖承站起身来,走到窗前背对她。
“读书好啊,读书才能明理,才能明事,朕看你,就很明事理。”
他顿了顿,又说道:“在宫中,总有人看不清楚,去华羽宫,去长寿宫,都忘了谁才是后宫的主人。薛嫔,你说呢?”
她心中一沉,终是想明白皇帝今日召她前来的目的,俯身回道:“宫中的主子只有皇上,嫔妾只会依附于您,只愿为您效犬马之力。”
“你很聪明,朕不会亏待你的。”他将她虚扶起来,脸上还是挂着笑。
她心中惶恐不安,不知皇帝到底是什么意图,她已表态,往后便是皇帝手中的棋子,却不知将被放于何处?她苦于不能窥全貌却又无法抗拒,只盼着自己能在这场棋局中全身而退。
两个时辰后,薛嫔才走出太极殿,尽管殿内放着冰,她的里衣却已经湿透渗出汗来,她头也不回的往前走去,脚步从未有过的坚定。
这两个时辰,她并未跟在皇帝身边,而是独自待在偏殿中。独处,让她的思绪越发清醒,自她出生起,因为庶出的身份,她们母子三人被主母欺辱,被兄妹嘲讽,被外人瞧不起,即便现在入宫封为嫔位,家中毫无助力,她在宫中仍是受人排挤。
如今皇帝朝她伸手,她自会拉住,但她却不敢存着往上攀附之心,她看得出来皇帝待她毫无男女之情,而她也亦然。她一开始很不安惶恐,但转念一想,兴许往后还有别的出路,眼下她只需配合皇帝下好这局棋便可。
薛嫔回长宁宫才喝过半盏茶,便有太极殿的内侍前来宣旨,晋薛嫔为贤妃,择吉日行册封典礼,另可随意出入太极殿。这封旨意在她意料之中,但没想到这么快,她跪谢领旨,心中哀叹,只怕过不了多久,自己就会成为后宫的众矢之的,而第一个要面对的便是贵妃的怒火。
长寿宫内传来低低的哭诉声,贵妃伏在太后身上,全然没有往日雍容大气的风范。
太后缓缓开口:“后宫从来就是如此,哪个女子没有受过委屈,今日风光,明日就能落魄,沉得住气才能长久。”
贵妃还是止不住伤心:“姑母,我自幼与四哥一起长大,就算他不念旧情,又何至于处处打我脸呢,往后我在后宫还如何做人,如何服众?
太后虽和她同出一府,但如今后宫尚无人诞下皇嗣,这是大忌,轻则后宫不宁,重则前朝不稳,在太后心中也是一大心病,皇帝愿意雨露均沾,她心中很是认可。听贵妃如此抱怨,太后语气有些不快。
“贵妃慎言,他现在可不是你四哥了,他是皇上,你在哀家这里说说便算了,这话放到外面,便是大不敬”。
贵妃听出太后不悦,连忙坐起身来,跪在太后脚边:“是臣妾失言,臣妾待皇上一片真心,才会一时糊涂。”
她用锦帕擦了泪痕,说道:“如今在宫中,臣妾只有太后一人可倚仗,是臣妾无能,担不起宁家的重担,让太后失望了。”
听她提起宁家,太后又心软起来,拉起她的手说道:“淑妃有孕,贤妃得宠,又如何?你是贵妃,始终压在她们头上。”
太后将她拉起来坐到身旁,沉声说道:“你还年轻,该多把心思放到皇帝身上,别老往长寿宫跑,也不必日日忧心着后位,后位不是那么简单能坐上的,皇帝要考虑方方面面,对谁都如此。”
太后没有明说,贵妃却听出些意味。淑妃即便诞下皇子也未必能坐上后位,她有母族做靠山,和她一样,这是好事兴许也是坏事。想通了这一点,她顿时爽利了不少,再想到贤妃,她虽得宠,却不足为惧,她出身不高又是庶女,仅这一点她想再往上,只怕是不容易,光太后这关便过不去。
她收起泪眼,露出笑容:“多谢太后指点,臣妾明白,过去是臣妾任性,让太后操心了。”
太后伸手将她将凌乱的碎发整理好,拍拍她的脸说:“宁家的女儿可不能这般软弱,当今皇帝不是无情之人,但你也别走了哀家的老路。”
贵妃走出长寿宫,心里明朗起来,既然皇帝那里走不通,便该多想些助力。
她对紫珠说道:“下个月是太后生辰,你去各宫通传,让她们到华羽宫,本宫有事要跟她们商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