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延疾步行走在太极殿廊下,夜已深,皇帝的寝宫只有外殿还有几分烛火闪动。
他低声在门外急呼:“皇上,太后突发疾病。”
肖承撑肘坐起身来,在外几年养成的习惯,他一向睡得浅。
“替朕更衣,快。”
他接过松延手上的外衣穿上,纽扣都来不及扣完便往外走去,边走边急切的问道:“太后现在如何了?可有性命之忧?”
“回皇上,太医已经去了,说是中了暑热,太后上吐下泻止不住,御医开了药,正在施针。”
肖承走得极快,松延跟在后面大汗淋漓,小跑着才能跟上,平日一炷香的脚程,今夜半柱香便到了。
太后躺在床榻上,面色苍白,眼睛紧闭,头发散乱的贴在枕上,只有胸口的起伏能够看出生气。
肖承坐到床边握住太后的手,轻声说道:“母后,儿臣来了。”
太后微微动了手,以示回应。
他转头问御医:“太后可有好转?”
御医回禀道:“臣已经施过针,呕吐和腹泻都止住了,只是太后上了年纪,受此一病身体虚弱,还需静养服药,万不可再劳累,再受热了。”
肖承点点头,看向许嬷嬷,眼神甚是严厉。
许嬷嬷自太后闺中时候就开始伺候她,此刻也是万分担心,跪在地上低声哭道:“太后今日去看淑妃娘娘,说娘娘宫中的花草太过简单,不利于养胎的心情,定要亲自去御花园挑盆栽移过去。那会儿正是日头正盛的时候,哎,都怪奴婢,没有及时劝阻太后,都是奴婢的错。”
说着,她就要磕头请罪。
肖承自小受她照顾,心下不忍,虚抬了手,松延赶紧过去将许嬷嬷扶起来。
他开口道:“许嬷嬷不必自责,后面这几日好生照顾太后,将功补过,记住,切勿让太后再出门了。若她想看淑妃,让淑妃挑着凉快的时候过来便是。”
他将宫人都遣出去,坐在太后床榻边,亲自守着她。他记得在他小时候,每次生病,太后都是这样整夜整夜的照顾他。后来他被逼出宫,母子不敢相见,太后本是恬淡不争的性子,也不得不联络母族为他筹谋算计,以致心血亏空,身子不济。
如今,他有身为帝王的责任,也有身为人子的义务,千斤万斤的重担压在他身上,喘不过气来。他闭上眼睛,又梦到两年前的那个午后,春日的风,轻柔的吹在他脸上,吹动她的发丝,两人在廊下说着话。他真希望这个梦能长一点,让他不用时时刻刻都似现在这般心累。
几日后,太和门内,李云深俯身在肖承面前,两人已交谈许久。
“你说朕是夺人所爱?”肖承坐在书桌前。
李云深能听出皇帝的怒意,只怕已经许久没有人敢这样跟他说话了,但无论如何,他都要为自己争取一番。
他沉声回道:“若非如此,当时皇上急召臣回京是为何?若臣留在苏州,也许早就找到她了。”
“你是回京了,不是还留了李府的探子吗?”肖承将手中的书扔到桌上,饶有兴致的看着他。
李云深有些意外的看着肖承:“皇上都知道?”
他低头片刻,又说道:“也是,皇上将阿竞派去,自然是什么都能查到。既然如此,臣对慕荷的心意,皇上也应该清楚。”
他将头匐到地上,语气带着恳求,说道:“臣与慕荷两情相悦,求皇上成全。”
半晌都未有声音传来,李云深却一直保持着这个姿态。
“朕不成全又如何?”
李云深紧闭双眼,双手止不住的颤动,他只恨自己总是差了一步,恨得要死,恨得心都痛裂。
肖承知道这件事总归是自己理亏,他心里过意不去,缓步走到他身旁,蹲下身去,语气缓和下来。
“云深,只这一件事,就当我欠你的。”
他伸手扶起李云深,这一刻就像回到他们在苏州的时候,两人兄弟相称,彼此扶持。
但只是转瞬间,李云深便清醒过来,他面对的是皇帝,是不容侵犯的皇权,他没有任何与之对抗的能力,但凡他行差踏错,覆灭的不只是他,还有他的家族。
这句话,已经是皇帝最低的姿态,也是底线。皇帝说出这句话,便是在提醒他,他此刻应该明白,也必须明白,若他再执着不放,后果并不是他能承担得起的。
他双手紧握,却不得不低头,不得不隐忍。皇帝的态度已经很鲜明,以他的身份,怎可与之相争。
“臣明白,臣告退”。李云深忍住心中的涌动,匆匆行了礼,一刻也不想多留便退出大殿。
肖承坐回书桌前,望着地面,李云深刚刚就跪在那里求他。这么多年,在他微末之时,李云深便伴他左右,两人历经艰险生死,才能达到今日。对他而言,这世上再难有这样宝贵的情谊,如今看来,他的确变得无情了,甚至和先皇很像,他感到愧疚、难受,却又无可奈何。
他没有告诉李云深,他还没有找到宋慕荷,但他必须在李云深之前找到宋慕荷,他知道李云深不会就这样放弃。
“松延。”
松延走进来,他刚刚看到李云深出去,脸色极差,想必皇帝此刻心情也不好,他得更加小心翼翼。
“你回来几天了?档案还没整理好吗?”肖承沉声问道。
松延听这语气,知道皇帝压着怒气,小心回道:“已经梳理出一大半了,奴才准备从江州查起,预计还有三四天就能将人散出去。”
“明日,明日就出发,加快查,十日内没有进展,朕唯你是问。”
皇帝的语气焦灼,松延心中一紧,又不敢在他气头上多说,只能答是。
固颐走进来,看到松延站在一旁,再一看皇帝的脸色,知道情况不对,上前轻声说道:“皇上,奴才刚刚送补药过去,见着太后,太后今日已大好。”
“恩。”皇帝应了一声,脸色有了一丝缓和。
“贵妃娘娘也在,说是要让后宫妃嫔制消暑的香囊,配上太医的药方,给长寿宫布置上。”
“随她吧。”肖承此刻心里烦躁,将他们两人打发出去。
而永巷内,各位选侍和才人也都接到贵妃的旨意,忙着赶制香囊。宋慕荷擅长女工,做起来自是得心应手。